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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的医生。他有的是时间,并不着急,而且他料定自己会成功。另一边,霍斯塔托娃变得心神不宁,手里在机械地记录,脑子却想着别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让尼古拉去整理库房的药品,自己却坐到朱利安的身边。
“工作完了?”朱利安笑嘻嘻地说。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皱着眉,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朱利安微笑着,仿佛在给她鼓励。
“雷蒙先生,你膝盖的伤,是在波黑战争时留下的?”
“对。”
“那……当时你是……”
“我是维和部队成员。”
“啊……”她很轻地叫了一声,“你到过波黑的很多地方吧。”
“城市、乡村、荒野,我都去过。”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医生说。她的脸色变得异常惨白,黑眼珠直望进朱利安的眼底深处。“他当时只是个商人,后来……他也许被俘了,也许死了……他大概比你高半头,黑色卷发,棕色眼睛,脸是长方形的,神色很坚毅,他喜欢穿深色的夹克和浅色的裤子,手里拿着个记帐用的本子……”
“他是你的丈夫安东?”朱利安温柔地问。
“……是的。你知道了……你见过他吗?”
朱利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是否见过这样一个人,在那样一个地方,没有见过士兵反而是幸运的。即使我们有幸见过面,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特意去记得他。你知道,那场战争中……”
霍斯塔托娃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她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抬起来,她的眼睛湿润,胸脯剧烈起伏。“我知道,战争会死人、死很多人,只要出现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有可能死去,我的丈夫也不例外。可是,究竟是谁有这种权利,居然能够剥夺我的幸福、剥夺像我一样的无数人的幸福。啊!是的,他们说‘战争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和民族要无辜牺牲无数个人的生命和幸福。即使是那胜利的一方,又如何能偿还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的痛苦呢?雷蒙先生,你是维和士兵,但你们维护的仅仅是个浸透了鲜血的杀人者的和平!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朱利安把霍斯塔托娃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我的腿上有枪伤,我的胳膊上也有,每到冬天就隐隐作痛,我想这个毛病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但我很感激它们,当疼痛的时候它们会提醒我,我也伤害过人,我也杀过人,但我只能那么做,在我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之间我选择了前者。我被痛苦和愧疚折磨着,但更应该感到愧疚的是发动战争的人……不仅如此,还有为战争提供了依据的世界。蕾妮·霍斯塔托娃,你有勇气反抗整个世界吗?”
她尖叫起来,却始终没有流眼泪。“我没有!没有你所说的勇气!我害怕。我现在站在地面上,脚下是石头,而当我具有勇气的时候,我将悬在深渊之上。反抗世界!说起来多容易啊!我就在这世界里,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我怎么反抗它?不、不,我不需要勇气,我只想知道安东是怎么死的。你在鼓动我,你是反政府主义者吗?嘴巴里说着我愧疚、我怜悯,可是你的愧疚、你的怜悯和我有什么关系?和除你之外的所有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想帮助你……”
“你是个骗子!”她叫着。
“原来你总是这样吗!”朱利安大声说道,“怀疑一切人,故意把自己投入绝境里面,自愿在泪水里面溺死而毫不挣扎!你也是这样看你父亲的吧。”
“为什么提到他……?”霍斯塔托娃的目光瞬间呆滞了一下,整个人突然失去了生气,像熄灭的烛光一般黯淡下去。
“我听说,你父亲和安东的关系并不好。”
“别说了……”
“我还听说,正是你父亲把安东派到战争期间的波黑去的。”
“别说了!”女医生站了起来。
“不,还没完。”朱利安也站起来,按住她的肩膀,“我想,引起你长久的痛苦、使你和父亲决裂的正是这一点,因为你没有能阻止这件事发生。但你想过吗?为什么布瓦伊先生要把安东派到波黑去?安东是塞奥罗斯的亲戚,你有没有想过这和你父亲的行为有多少关系?”
“你走!”霍斯塔托娃指着大门,“我什么都不愿想!”
“蕾妮……”朱利安还想继续劝说下去,但突然尼古拉闯了进来,他怒气冲冲直奔朱利安,双手把他向门口推去。“请你出去,雷蒙先生。”尼古拉强硬地说,“我们不欢迎捣乱的人。”
“我不是……”朱利安想辩解,但尼古拉根本没给他机会,他说,“你走吧。不论你初衷是什么,你给蕾妮带来了痛苦,这就是你的罪过。别待着,快走!”尼古拉的目光里燃烧着非同寻常的怒火,朱利安退缩了,他看了眼用双手蒙着脸的女医生,离开医疗所。
8
回到旅店,朱利安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他明白自己错在不应该过早把话题引到战争上,但无论他怎么做,最终还是会碰到霍斯塔托娃心灵上的伤疤。但他发现在探察医生的内心世界时,也打开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他希望双方都是真诚的。不过结果却正如尼古拉所说,他给她带来了痛苦,与这痛苦比起来,自己的行为很卑鄙。
他觉得很苦恼,一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二是因为对白狮的调查。如果是出于调查的目的,他是否有权伤害别人。这个问题就如同霍斯塔托娃所说的: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是否就有权让人们去牺牲。他心里很清楚答案,但就因为他很清楚才更加苦恼。
朱利安在想自己这三十七年的人生里伤害过多少人,非常多,有些是无意识的,有些是故意的。他想自己是否能避免这些对他人的伤害,结论是不能。而让他既无奈又害怕的是造成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人。不过也还好,他想,我伤害别人,别人也在伤害我。他想到了自己胳膊和腿上的枪伤。
窗外传来一阵扑动翅膀的声音,朱利安以为是麻雀,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白乌鸦。它正用爪子挠着窗玻璃,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朱利安立刻跳下床,跑到窗边,隔着窗子看着它。“嗨!你找我?”他说,随即想到对一只鸟说话总有些奇怪,但这只白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尖尖的喙一上一下点着,爪子抓着窗棱。
朱利安把窗户打开了,室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白乌鸦开始在窗前绕着圈飞,飞几圈就突然向远方飞去。这个动作它重复了好几遍。“如果你想要我跟你走,就靠过来一些。”朱利安说。
但它显然明白朱利安想抓住自己的企图,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仍在绕圈飞行,偶尔会突然收拢翅膀,垂直下落,然后在即将接近地面时又飞起来。“乖乖!”朱利安大声说,“你想让我从窗口跳下去!你看好了,我可没长翅膀,你就是给我在地面放上十张床垫,我也不跳!”
他刚说完,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窗帘像被巨人握在手里的鞭子一样向朱利安的后背抽过去,他尖叫一声,脑袋朝下,倒载葱的从窗口掉了出去。
9
一阵阵微风似有若无地轻抚而过,空气甜蜜得令人难以置信,灿烂的眼光照射着眼皮和皮肤下的血管,即使闭着眼睛,视野里仍呈现出温暖的橘红色。朱利安猛吸了两口气,把肺部涨满。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球场草皮上,脸颊和手掌接触到的是浓密又有些扎人的草叶,鼻腔里充满阳光和青草的气味。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叶片粉红的大树下,身边柔滑亮丽的草地上结满了一簇簇蓝色的小浆果。再远处,地面渐渐上升,绿色的山坡隆起,最远处是银白色的尖顶山峰。而在头顶上,几块硕大的石头颤巍巍悬在空中,遮蔽了阳光,在草地上投下一块块的阴影。朱利安猛然想起,这就是自己曾经被巨大的白鸟袭击啄破脑袋的世界,只不过上次他是在山坡上,而这次是在谷底。他甚至可以听见远方的鸟鸣。他站起来,望了望四周,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山谷中永不停息的轻风搅动着蓝绿相间的地面,仿佛在他的身边有无形的骑士正在策马飞驰,仿佛无数个透明的精灵正在逃逸。
他随手抓了一把浆果,摘下一颗放到嘴里,醋栗的味道在舌头上弥漫开来,再吃一颗,这回是黑莓味,下一颗,樱桃,再下一颗,芒果……“他”是在款待我么?朱利安不禁这样想。他一边吃着奇异味道的浆果,一边向山坡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小时,或者一分钟?反正在这个世界里,时间的流逝与他自己的世界无关。他继续走着,过了一会儿,发现在前方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他”吗?朱利安加快了脚步。等到可以辨别相貌的时候,朱利安认出那个人是斯蒂芬。“嗨!你怎么也在这里?!”他喊着,既惊讶又愉快。但很快,他发现,这个“斯蒂芬”有点儿不同。斯蒂芬喜欢笑,他有一张漂亮的脸,笑起来很好看;斯蒂芬的笑容总是狡猾的、揶揄的,虽然如此,他的笑容仍让人感到一种心灵深处的明亮和单纯。面前的这个“斯蒂芬”,他的笑容也是狡猾的,但这笑容却像面具一般,你透过它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感情,看不到心灵。
“你不是斯蒂芬。”朱利安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伯伮斯。”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斯蒂芬”消失不见,“他”出现在朱利安面前。“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带着同样凝滞不动的微笑;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白发垂在肩头,如同崩塌的积雪。 “你很聪明。”“他”终于开口说。
“我们只是跟着你的线索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看看你头顶上的巨石吧。重力,它在你们的世界是最伟大的法则。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因为-所以,没有为什么,没有因果律,你们的所谓的规律在我这里都死了。”
“这是梦。”朱利安说。“你到底是谁!”
“就像你查到的:伯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