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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兄快过来帮忙,咱们合力把这块风帆给升起来。”
“风帆?”吕仲半张着嘴,指着帷布。
“是的。”赵欢答道。当时帆船还未发明,人们自然不知道帆。然而赵欢现在被帷布拽着,样子颇为狼狈,哪里顾得上解释许多。
“也是你老家的?”吕仲又问。
赵欢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尴尬:“是的。”
吕仲将马车停下,自己也站进车舆内,两人各自拽住帷布两个角。
赵欢道:“一二三,放。”
这帷布本就是防风只用,所以也极为兜风,整个马车被颠得一颤,噗的一声,一张黑色地巨帆被鼓开来。
齐国富有海滨,坐拥鱼盐之利,自春秋初年起就一直是个有滋有味的东方大国。齐相晏婴出使楚国时形容临淄的人口“比肩接踵,张袂成阴,挥汗如雨”,这并不夸张,而坐落于西南城门处的稷下学宫则可以说是天下所有文士心中的神殿。临淄当之无愧是当时山东六国共同地经济、文化中心。
直到数十年前,燕将乐毅率领五国联军一个月内连下七十余城,齐国一度倾覆,最后仅仅靠着即墨、苣城两城复国。现在国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经过几十年的休养,全盛时期地繁荣盛景已经渐渐开始回来。
深秋中的临淄城并没有因为天气的清冷而冷清些许,进出城门的行人络绎不绝,争相出入的马车地车轴不时发生碰撞,衣甲鲜明地卫士不断地检视、验查、巡弋,稍远的地方,几个妇女在正赶着一群山羊,这个午后似乎没什么不同。
忽然大地的一侧传来急促的蹄声,众人俱是一惊,因为驾车的马儿是跑不了这么疾的,而当时的普通人并不骑马。
骑马的只有,骑兵。
虽然那场骇人大仗已经过去多年,战争的余悸还一直萦绕着这座东方大城。
许多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观瞧。
然后许多人便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地平线上跃出一块摇曳的帷布大帆,和地上八匹飞奔的黑色骏马,共同拖着一辆吱吱扭扭的车乘,车上载着两个挂着清水鼻涕的俊美男子,一个驾着骏马,一个操着风帆。
十里外的一处山崖上,这一幕也同时映进一个身材佝偻地老人眼里,他默默张开口,也不知是多久没说过话了,嗓音极为沙哑:终于到了。
第12章 愤青大夫()
万众瞩目中,赵欢和吕仲驱车来到临淄城下。
赵欢收起帷布团成一团,跳下车来,向着守城的将士大步走去。
身后唤道:“公孙兄!”
赵欢驻足,转身。车上的吕仲将嘴里那根稻草晃了几晃,又手指一拈插到头发里面,也走了过来。
他走到赵欢对面,缝起眼睛看了看太阳,从腰间摘下那个酒葫芦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递给赵欢。
赵欢想要接过酒葫芦,发现却拿不动,这时他发现吕仲正盯着自己的眼睛。
须臾吕仲说道:“公孙兄,某愿为冯谖,君愿为孟尝乎?”
孟尝君赵欢自然知道,战国四公子嘛,冯谖是谁?是哪一根葱?赵欢还在疑惑,发现吕仲原本紧紧握着酒葫芦的那一只手却悄然松了,于是便接了过来也喝了口酒。
吕仲笑了起来,赵欢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冯谖者,孟尝君首席谋士也。
忽然吕仲后撤一步合手成揖,躬身下拜,郑重道:“卫人吕不韦,拜见赵长安君。”
长安君入质为盟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无名山谷一场伏击更是早已在齐国传开。
吕不韦是什么人?乃是阳翟的巨贾,天天接触社会的各个阶层,察言观色的功夫又岂会弱了?先前赵欢自称赵国使者,他已是将信将疑,这一路上对赵欢的言谈举止更是疑窦丛生。就在刚才那一霎那,他想通了这其中的所有关节;也是那一霎那,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吕不韦弯着腰见赵欢半天没有反应,还道他是被识破了身份心中不喜,说道:“吕某非是在下有意欺瞒君上,我也是刚”
“等等等等等”赵欢道,“你再把名字报一遍。”
“在下姓吕,名不韦,卫国濮阳人氏。吕某常年在外行商走贾,用真名多有不便,所以才有了吕仲这个假名。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妥妥妥,当然妥,不,非常妥”赵欢拽着吕不韦的袖子,大有点后世和明星合影的感觉:“啊呸,明星算个毛毛?这可是秦始皇的老爹,如假包换,哈哈,刚刚还向我行礼来着。”
“君上”
“诶,吕兄你如此叫便是与我生分了。你我先前以兄弟相称,今后也互称兄弟便好。”赵欢说道。
“公孙额,应是赵兄才对。”吕不韦道。
“吕兄却还是吕兄。”赵欢回他道。
还是同样的称呼,在这一时刻有了不同的意味。
二人把臂来到城门近前,向守将亮明身份来意,又验过了文书印信,重新回到车上静静等待。吕不韦道:“赵兄,现在已到了临淄,可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了吧?”
赵欢叹一口气道:“吕兄不是外人,只是说来话长了。”于是从头开始,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常邑守如何设法羁绊,自己如何撞破下药,又是如何逃出城去都一一说给吕不韦听。
吕不韦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头上取下了那根稻草重新叼在嘴里,唏嘘道:“原来此事中间竟还有如此多的曲折。”忽然嘴里地稻草一竖:“赵兄,我想咱们有麻烦了。”
赵欢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只见远方一支黑色的车队正徐徐而来,被风吹卷的黑色旗帜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大大的“秦”字。
齐国议事大殿上,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论辩。
争论的焦点是该不该出兵援助赵国,论辩的两方一边是安平君田单,一边则是当今的国舅太史高和上大夫后胜。
田单站定中庭,沉声说道:“大王,秦国日渐势大,赵国乃我西方屏障之国,今赵王新丧,秦国趁此发难,我齐国自应当出兵驰援赵国,共抗强秦。”
齐王问道:“若依卿所言,孤应当何时发兵?”
田单道:“赵国质子已入齐境,我王可即刻发兵驰援。”
上大夫后胜站出来道:“安平君此言差矣,自赵魏韩三家分晋以来,礼乐崩坏,天下大争,秦国不过一时之势,恰如当年之魏国。当年魏将庞涓攻赵,孙膑先生按兵不动,待双方俱有所损,战力已疲,方才出兵相援。安平君自认可比孙膑先生高明?”
田单道:“孙膑先生乃鬼谷高徒,兵法神鬼莫测,田单自是及不上的。但今时不同往日,秦之强盛自孝公时起已累积四世,现今秦国西北、西南皆已平靖,大有直扑中原之势。多年来,赵国在山东六国之中抗秦之心最为坚定,战力也最为强悍,若赵国折服,天下将再无可遏制秦者。”
齐王听了两边陈述,露出难以决断的表情。
这时国舅太史高离席,走到庭间:“大王,我齐国雄居天东,山河形胜,中原诸国争霸,所首要的当是在争霸中为齐国攫取利益。今日有秦使入齐,明言臣下,今次秦国攻赵,齐国若按兵不动,他日赵国国破,秦国可与我大齐平分赵国。”
齐王惊讶道:“噢?有这等事?秦使何时入齐,寡人怎地不知。”
太史高曰:“秦使刚刚抵达临淄,现在便可入宫面君。”
田单高声道:“万万不可,秦国乃虎狼之国,昔日秦相张仪挑唆楚国与我齐国断交,许以商於六百里土地,最后却生生变成了六里,我王可曾忘记?平分赵国之语,断不可信。”
后胜刚要出言相驳,传令的内宦来报,赵国长安君已抵临淄,正在城门外等候。
齐王正欲开口,又有内宦入得殿门:秦国使节也已到了。
田单道:“我王当宣长安君。”
同时太史高道:“我王当宣秦使。”
齐王面露难色,搓了搓手目光循向一边,一直安坐一侧的王后开口道:“朝堂之事未决,还是先都安排在馆驿里吧。”
齐王如蒙大赦,轻拍了一下大腿:“夫人说的对,正该如此。诸位卿家就不要吵了,此事明日再议,容孤好好安生一晚。”
田单抢声道:“大王”齐王却扶案而起,径自去了,留下一众卿士大夫面面相嘘。
太史高挽起大袖,抠了抠自己的手指甲:“安平君一心为国,佩服佩服。”
本以为田单会拂袖而去,谁知他竟悠然袖起了双手,双肩显得有些耷拉,就像街市上一个最普通的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没有高兴,也没有不喜,而是很平静说:“彼此彼此。”
秋已深了,太史高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历下邑中也在上演一出闹剧。
公孙伏英睡至傍晚方才醒来,一问时辰不由大惊,忙呼唤府中仆役,由婢女导引赶往长安君住所,却发现长安君竟然不在房中。仆役报与常文邑守,邑守下令找遍全府竟不见人,一时二人都着了急。
“这长安君人去哪了?”
这时,两个人对坐在昨日宴饮的厅中,想着同一件事,却是各怀心思。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我要见公孙大夫,你们让我进去。”
“门外何人喧闹?”常邑守问。
仆人道:“是长安君的扈从。”说着眼睛微微斜觑公孙伏英,道:“说是要见公孙大人。”
公孙伏英道:“让他进来。”
仆人的眼神循向邑守,常文暗暗点了点头。
卫离入到厅中,执揖拜道:“公孙大夫,昨夜小的喝醉了酒,于住处树下醒神,恰巧遇到了君上。君上传我三句话,让我今日说与你听。”
公孙伏英道:“噢?可有此事?速速说来。”
“第一句话:秦使来了。”
常文心里咯噔一声。公孙伏英却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