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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的百姓本就搜刮甚甚,骂到精彩之处居然有人叫好。最要命还是历下邑的守卒,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得,睁眼看着顶头首长的批斗直播,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终于公孙老爷子骂得累了,中场休息时间,一众人押着常文出了城去,人票在手,威胁齐军莫追,队伍向西遁走。待使团队伍已走出十余里,常文的亲信军卒才堪堪向着赵国的方向追去。他们哪里知道,赵国使队不过是虚晃一枪,公孙大夫可是还要去临淄找齐王理论呢!
纵然入齐为质长安君不在了,公孙伏英也时刻未忘自己出使齐国所肩负的使命,搬不到救兵,回赵何用?
如何面对君王?
如何面对邯郸百姓?
如何面对老对头兼平生好友蔺相如?
直到在途中遇到了王卷所派的接应之人,方才知晓原来长安君并没有死,也到了临淄城中。
赵欢听完这个曲折的故事,一把攥起公孙大夫的保养得甚为白净的一双大手,眼睛里面满是崇拜:老大夫百万军中骂上将全家,偶像啊!
“公子作甚?这成何体统。”公孙伏英连忙抽出双手,整肃衣冠,想着这位公子在邯郸城里的荒唐美名,心道大王便有些许龙阳之好,这长安君不会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饶是公孙大夫正气凛然,邪气不侵,肝胆边也不禁泛起一阵恶寒。
赵欢对公孙伏英的看法大为改观,哪知道自己的一番崇敬之情竟被他想得那么不堪。他将现在齐国君臣未决的基本形势向公孙伏英讲了一下,问道:“公孙大夫,这常文你打算怎么处理?”
公孙伏英目不斜视,散发着一身正气道:“自是押上王宫与齐王对质,迫齐王定盟。”
“大夫有几成把握?”
公孙伏英略一思忖道:“五成。”
“大夫估计一下,大闹历下邑的事情何时能传到临淄?”
公孙伏英心中掐指,答道:“傍晚。”
赵欢略一点头,斯时通讯不便,加上常文所做之事已算是暗通敌国,若罪名坐实,属下将士说不得都要受到牵连。现在历下邑群龙无首,其副将必是先捂住消息,私相营救,所以消息走的不会太快。
赵欢道:“我目下倒有一计,公孙大夫但请安坐,我去去就来。”
赵欢出了内厅,着卫离清点人马。扈从甲士死了一个,重伤三个,仆役死了三个,婢女一个。方才听公孙伏英所言,赵欢还真以为是兵不血刃,没想到人员还是有所减损,也许死几个这样的下等人在老公孙的眼里本就算不得什么吧。
唉,赵欢喟叹一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收拾起心情,命卫离带两名身手利索的卫士摸去秦国使团的住所勘察,其余人饭吃半饱,歇息待命。
赵欢正欲回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重,姐姐,咱们一起使力。”
赵欢回头,只见灵毓和另一个婢女正在从马车卸下一个笨重的木箱。
木箱相对于她们显然是太大了,两个姑娘用尽全力才把它挪到了马车边沿。
“姐姐,可还有力?”
“我还好,妹妹仔细别砸着手。”
“一,二,三啊!”
木箱堪堪离开马车便直线下坠,吓得二女一声娇呼。眼看就要人仰马翻,忽然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托住了箱底,三人合力稳稳将箱子搬到了地下。
“公子!”“君上。”二女忙执一肃拜。
赵欢捏了一下灵毓的鼻头:“又忘了不是?在自己家别拜来拜去的。”
灵毓摸着被捏红的鼻子:“公子,这不是家里”
“what?还敢顶嘴了现在。”说着又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记。
赵欢罚完了灵毓,认出另外一个便是在路上生病的那个婢女,向她道:“是你?病可好了?”
“好了。”婢女答道,似乎对于他的关心并不领情。
“以后这种重活你们就别掺合了,小姑娘家平日里就绣绣花啊,绣绣香囊神马的。所谓窈窕淑女”
“君上想要香囊,让灵毓妹妹去绣便好,我是不会。”
赵欢的话还未说完,婢女便冷冰冰地回道,略作一拜从他身前绕道而过,留下一脸不明就里的他和小脸快要红到耳朵根的毓儿。
香囊,在中国起源甚早,“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少女们以五彩丝线缝制,内置白芷、川芎、芩草送给情郎以示忠贞。
赵欢哪里懂得这些女儿心思?
“毓儿,你脸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有。”说着小毓儿头一低便也走了。
赵欢挠挠头道:“今天的人都是怎么回事?”
回廊那头,一双怨毒的眼睛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第16章 风雪欲来()
晴夜后的早晨分外的冷,突起的朔风刮来了一团黑云,到了晌午,不但没有放晴,还有水汽氤氲,不知在酝酿的是雨是雪。
赵国馆驿,偏室内焚着一鼎袅娜的沉香。赵欢坐于主位,吕不韦、公孙伏英各居下首。赵欢也不过多引见,与二人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暗杀?”公孙伏英失声叫道。
赵欢点了点头。
“断然不可。”
公孙伏英撑身而起,挥手下斩,一瞬间须发皆张。
吕不韦从赵欢之前的话里已经有所预判,反应倒是没那么大。并且他一路上见识了赵欢的各种奇思妙想,所以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公孙伏英道:“此举断不可为。秦国趁我王新丧大举入侵,已经失了道义。齐国与我赵国有约在先,如今朝秦暮楚,我赵国又占个理字。齐地孔孟之风盛行,常文下作,齐人不耻,民意滔滔,其心可用。义理民心皆在我方,公子为何弃之不用,偏偏选择暗杀这种下流之举。”
“义,理,民心,固然重要,然而却都敌不过一个‘利’字。”赵欢缓缓站起,边走边说,站至中庭。
“商贾有言:无利不起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今齐王心思不定的根源也在一个‘利字’。与赵结盟,利小,却在眼前;与秦瓜分赵国,利大,但是过于缥缈。齐王一时权衡不下,是以才首鼠两端,犹豫不决。他既然无法权衡,不如我们替他权衡;他不知道该怎样选择,不如就让他没得选择。”
吕不韦眉毛一跳,心想,这事若落在自己身上,所用的办法不过就是上下打点关系,买通齐王近臣,以求在他抉择的天平上增加砝码。而公子欢的方法乍听不妥,细细一想却是釜底抽薪般直中要害,又有着铁索横江般的无赖与决然。
“暗杀当以何身份?”吕不韦问道。
“以天下为席,今晚我等便来入宴,如何?”
“身份暴露怎么办?”
“都城行刺,你当真能瞒住齐王?左右不过是寻个名头,不至于太难看罢了。”
公孙伏英眼看二人的讨论已经进入“技术层面”,急得连连拍击桌案道:“公子如此作为,难道不怕秦国大举报复吗?到时候救难不成,反而祸国!”
其实,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战国时代,各诸侯国都互有联姻,各国大氏族间的联系更是千丝万缕。势利倾轧,行动起来便有所掣肘。大国之间很少有灭国战,这是实力问题,却也是决心问题,纵然一方军队势如破竹,通常是打到对方认怂求和便罢手了。昔年乐毅帅五国联军伐齐,打得齐国只剩两城,最后也没灭国。俗语说: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不做得太绝,来日就还有折冲转圜的余地。
然而,来自后世的赵欢却清楚知道,偏居西隅的秦国自孝公时起已经定下了东出中原的计划,并且之后的每一世秦王都严格执行了它。而今,国富兵强的秦国已经率先从原来的游戏模式中跳脱出来,逐渐走上了平灭六国的道路。
赵欢对公孙伏英道:“秦国南吞巴蜀,北灭义渠,如今西北、西南都已平靖,东出中原首当其冲便是韩赵魏三国,其中又以我赵国威胁最大。老大夫,敌人獠牙已现,哪还有什么温情脉脉?秦军已经兵临城下,既然双方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撩几脚阴腿又有何妨?”
“这这这”公孙伏英并非不知通权达变之人,却仍然觉得此举太过出格,似乎不妥。
吕不韦默不作声,看着二人争论,却已在心里将暗杀之法反复推演,忽然神色一变,厉声喝道:“谁在外头!”
偏室的门吱扭一声拉开,却是那个路途上生病的肤白婢女,伏地拜禀:“君上,门外一位王卷大夫求见。”
三人皆是一愣:“他怎么现在来了?”
临淄的内城被一条中央大道一分为二,在王城南面,中央大道向东一百五十步有一座极大的宅子。传说临淄城初建之时,这里曾掘出过一眼龙穴,是真是假暂且不知,前些年宅院主人倒是请稷下的大阴阳家邹衍先生前来相过,确是一块藏风聚气的宝地。这处宅子的主人复姓太史,单名一个高字,是王后的亲哥哥,齐王的大舅子,也是齐国当今的丞相。这处宅子却也不是他的正宅,而是一处别院,名曰“螭园”。
螭园修建得极为阔绰奢华,仅仅比齐国的宫城略逊,但其实太史高连齐国王宫也看不上眼。他认为齐王宫是很阔绰,然而没有新意,终究落了俗套;倒也够奢华,但缺乏想象力,因而显得古板。他的这处别院不设主厅,遍耸亭台楼榭,高低错落,各抱地势;楼榭之间以复道相连,回环萦索如同迷宫;又挖湖开塘,园内水系连为一体,做成小潭、河流、瀑布、水车;室内到处装饰着楚人夸张的器物和玛瑙、琥珀、鲛人泪、象牙、犀角他还在室内装了铜管,夏天以万年冰镇着,到处凉意袭袭;冬日便采集沸水蒸汽,纵使园外飘着鹅毛大雪,园内也温暖如春。
可是,便是这样一所宅子,他却不能日日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