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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每日一百文到三百文工钱的工作,若按照他往常给财主佃作,有碗青菜豆腐,就已经是主家仁慈,三百文钱,可以买多少青菜豆腐?
因此他一撇嘴:“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终究是本乡本土之人,你们有本事,就将那些外乡人赶走啊!”
他这边言者无心,不远处,一群青着脸在围观的人,却是听者有意。
“将那个老龟唤来,我有话问他。”
铁青着脸的人里,有一个富态的老者,头上扎着员外巾,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顿时有人上前,到郭贵耳边嘀咕了两声,郭贵满脸惊疑,侧脸来望了望,看到这边站在一起的,都是那些地方上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略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
他一穷汉,家里媳妇又老又丑,两个儿子正是半大小子,倒不虞这些富贵的大人物有什么觊觎。
“见过郭老爷,小人郭贵,与老爷原是同族……”
到了这伙人身前,郭贵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脸上努力堆着笑。
“你也配姓郭?”那边一人怒道。
倒是被他称为郭老爷的那个头系员外巾的老者摆了摆手:“失敬,失敬,既然是本家,那且随我到这边叙话。”
他将郭贵引到了路边一茶棚子里,让棚子的主人送上茶点。郭贵手足无措,勉强入座之后,也只敢坐上半边屁股,至于那茶点,他虽然咽了好几下口水,也不敢伸手去拿。
倒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
“你方才说你想到铁路总商会去做长工?”郭老爷和气地问道。
“听闻他们开出一百文到三百文的价钱,这离家里近,又有这么多钱,可以补贴一些家用。”郭贵诉苦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几年日子越发难过……”
他抱怨的还是折钱纳税的事情,原本作为佃户,他家自有的土地并不多,但不知道为何,摊到他家的田税却不少。若是以粮纳税,那么他还省力些,偏偏现在朝廷不收粮只收钱,因此他还得将自家的粮换成钱,然后才能纳税。
这中间多了一层盘剥,哪怕朝廷取消了多年的人头税,可他觉得负担并未就此减轻,麻烦反而增加了。他哪里知道,这是胥吏与豪绅勾结起来,将原本该豪绅缴纳的田税,生生摊到他身上来。他只知道,现在钱越来越重要,故此能得现钱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得做一做。
“你就不怕误了家中的农活?”郭老爷闻言问道:“去上工的话,家里的田怎么办?”
“听闻他们实行的是倒班之制,每做四日,便可回去休息三日,回去休息之时,我便把家里的农活做完就是,若还有什么差池,家里的老娘儿们和小子也都可以顶上。”
郭贵倒是回答得很恭谨,郭老爷听得连连点头,偶尔还替他叹息两声,说是民生不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赚点钱的机会,千万莫要错过。听得郭贵有些迷糊,因为据他所知,这位郭老爷是非常反对修建铁路的,当初在勘测道路之时,铁路需要经过郭老爷家的一些田,这位郭老爷拒绝了购地要求,生生逼得铁路向北偏了数里,据说这一偏,就要多绕道二十里,让铁路支出多出三十万贯钱来。
可现在听郭老爷的口气,他竟然不反对铁路了?
“你方才说的,外乡人是怎么回事?”郭老爷又问道。
“哦,有些外县之人,也来我们县……”
每日一百文到三百文的收入,对于苦哈哈的农民来说,这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因此大伙都趋之若鹜,有些心思活络的,跟着修路队干完了本乡、本县的活,便还想继续赚这钱,于是继续追随工程的进度,到邻乡、邻县去做活。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可这样的人也不少,他们因为已经有过修路经验,熟悉调度服从管理,所以铁路总商会也乐意使用这样的熟练工。
比如此次到砀山来,郭贵就看到了少说几千这样的熟练工从他家门前过。
“那如何行,这是咱们砀山之事,他们外地人,凭什么来!”郭老爷听得大怒:“此事与我倒是没有关系,你们想过没有,他们外地人多赚一文走,就是你们少了一文。总商会多雇一名外地人,也就是说,要少雇一名咱们本乡的乡民!”
郭贵叹道:“可不是么,若是少用些外来人,工期就能长些,我们便可以多赚几日的钱,只不过事情却由不得咱们砀山人作主,那是铁路总商会的人定下的事情,谁又敢多说呢?”
郭老爷嘿然一声:“别人不敢说,农会当敢说才是,农会不是有护路队么,咱们地境里的修路权,自然该归咱们,若农会不去说,那这农会,便不是真心为咱们县的百姓!”
他这番话,说得郭贵连连点头。
郭贵自己没有加入农会,这是因为他性子懦弱胆小怕事,总觉得一群老百姓结社聚会,不是什么好事情。等到他发现加入农会其实不会惹祸时,再想入会,可抹不开脸面,别人也嫌他当初扯后腿,不肯要他了。
郭老爷又挑了两句,见他只是点头,却没有什么应承,郭老爷觉得该加注了,于是坐正身来,凝神问道:“若是农会不为咱们本乡人出力,那么……何不自己再建一个新的农会?”
郭贵听得眼睛一亮:是啊,既然现在的农会不要自己,自己为何不再建一个新农会?
不过旋即他就放弃了,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胆量,否则也不会得了个老龟的绰号,因此只是摇头。
那边郭老爷也不强求,笑吟吟又说了几句闲话,赏了他几文钱,郭贵千恩万谢,就被打发走了。
“呸,当真是个没眼色的穷鬼,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郭员外,也亏你能和他面对面坐着。”
与郭员外一起的另一位富户不满地哼了一声,郭员外摇了摇头,冷笑着道:“你这就说错了,这厮虽然不识抬举,不过他却是给了我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正是,那铁路尚未建成,如今乡里的穷鬼们就已经不听我们的了,若有什么好主意,郭员外不要藏着掖着了!”
“穷鬼能建农会,咱们为何不能建?”郭老爷阴着声音:“以农会对农会,咱们借口逐走外乡人,保住本地路权,那些泥腿子自然就知道咱们的好,纷纷会加到咱们的农会中来。到时候咱们手中掌握着一乡一县成千上万的泥腿子,又不准外乡人入咱们地界,那个时候,这京徐铁路,咱们要他怎么修,他就得怎么修,便是那位活财神周铨,咱们要他来敬酒赔笑脸,他也得乖乖敬酒赔笑脸!”
他后边的是大话,众人听得只是一笑,但前边一句,却是当真的!
而且他们这些土财主,想到铁路修建可能有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钱从自家门口经过,若控制了农会,或许……这几万贯十几万贯钱里,他们也可以赚个大头?
四一三、国势()
“不行,就是不行!”
“哪怕是铁路总商会,到得我们砀山地界,也得听我们的,若是此路不从我们砀山过,我们二话不说,但只要从砀山过,那你就得用我们的人!”
“对,对,用我们的人,全部要用我们的人!”
“另外,你们所需要的一些东西,给工人吃的粮食,还有别的什么,都得在我们这边买,休要给外人赚了我们的钱去!”
一个月前,京徐铁路总商会驻砀山分会门口挤的全是来登记想要到工地上做工的农民,一个月后的今天,门口则挤满了前来提意见的农民。
在这些农民背后,有一个名为砀山会的组织在支持。
郭贵跟在这群人身后,满脸涨红,他虽然无胆当头,可混在人群之中,跟着大声喊叫,倒还是敢做的。
总商会驻砀山分会门前,出来的管事被挤得东倒西歪,整个人都甚是狼狈。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铁皮的喇叭,只不过无论他通过这喇叭喊什么话,都被围着的乡民们嘈杂的声音所盖住。而且还有人故意挤他,让他站都站不稳,到得后来,他想要举起喇叭说话都难做到了。
商会门口,也有自己的伙计,可区区几十个人,面对聚拢来的数以百计的农民,实在有心无力。
对面的茶棚子里,郭老爷与一群乡中豪绅坐着,笑吟吟看着这一切。
最初农会出来的时候,大伙都被弄蒙了,所以拿它无可奈何,可是如今,他们想到了办法,以农会对付农会。
不是要修铁路么,那就修,通过这种方法,将铁路的主导权收到他们这些豪绅手中,这样一来,乡间野外,还是他们这些人说了算!
此前他们当中,不少人觉得铁路会坏风水,如今却不再担心这个,而是更关注铁路所代表的利益。
“郭员外果然是足智多谋,不过闹成这模样,要是总商会翻脸……那该如何?”
有一人低声问道,郭老爷不满地回头望了一眼:“怕啥,知县老爷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心里其实是倾向我们的。至于朝廷里,呵呵,你以为那位活财神得罪的人不多么。便是东海商会里面,也有人与我们一般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大多只是乡间的土财主,哪里见过这般指点江山的,这位郭员外,以前和他们差不多,怎么现在却象换了一个人一般?
“你们啊,要多看报,报纸,是好东西!”郭老爷见状,又得意地说了句。
然后他便再次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最近这些时日,颇为无聊,就仗着这个打发无聊时间了。
离得他们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人倚着间屋子,远远的往这边望。
哪怕隔着段距离,这老少俩人也感觉到冲面而来的浪潮。
“总是有人不怕死啊。”年少的正是周铨,他很是感慨地说道。
在他身边,他父亲周傥咬牙切齿:“这些鸟人,当真是蠢,愚不可及!”
“对百姓嘛,要宽容,毕竟被这些士绅和读书人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