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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消云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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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退了我们的酒席,倒好了,就怕喜事照办,酒席照开,钱收不到。”

  “这,”月如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胡大先生了,就算财神跌倒,难道还会少了我们的酒席钱!”

  “不错!他不会少,就怕你不好意思去要。”孙厨说道:“唐姨太你想,那时候乱成什么样子,你就好意思去要,也不晓得同哪个接头。”

  一听这话,月如好半晌作声不得,最后问说:“那么,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孙厨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说:“第一要弄清楚,喜事是不是照常?”

  “我想一定照常。胡大先生的脾气我晓得的。”

  “喜事照常,酒席是不是照开?”

  “那还用得着说。”

  “不!还是要说一句,哪个说,跟哪个算帐,唐姨太,我看你要赶紧去寻高二爷,说个清楚。”

  “高二爷”是指阿高。这提醒了月如,阿高虽未见得找得到,但不妨到“府里”去打听打听消息。

  月如近年来难得进府。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怕见旧日伙伴,原是烧火丫头,不道“飞上枝头作凤凰”,难免遭人妒嫉,有的叫她“唐姨太”,有的叫她“唐师母”,总不如听人叫月如来得顺耳。尤其是从她出了新闻以后,她最怕听的一句话就是:“老爷这两天有没有到你那里吃饭?”

  这天情势所逼,只好硬着头皮去走一趟,由大厨房后门进府,旁边一间敞厅,是各房仆妇丫头到大厨房来提开水、聚会之地,这天长条桌上摆着两个大箩筐,十几个丫头用裁好的红纸在包“桂花糖”——杭州大小人家嫁娶都要讨“桂花糖”吃,白糖加上桂花,另用玫瑰、薄荷的浆汁染色,用小模子制成各种花样,每粒拇指大小,玲珑精致,又好吃、又好玩,是孩子们的恩物。

  胡三小姐出阁,在方裕和定制了四百斤加料的桂花糖,这夭早晨刚刚送到,找了各房丫头来帮忙。进门之处恰好有个在胡老太太那里管烛火香蜡的丫头阿菊,与月如一向交好,便往里缩了一下,拍拍长条桌说:“正好来帮忙。”

  月如便挨着她坐了下来,先抬眼看一看,熟识的几个都用眼色默然地打了招呼,平时顶爱讲话的两个,这天亦不开口,各人脸上,当然亦不会有什么笑容。

  见此光景,月如亦就不敢高声说话了,“三小姐的喜事,会不会改日子?”她先问她最关心的一件事。

  “你不看仍旧在包桂花糖?”阿菊低声答说:“今朝天朦朦亮,大太太、螺蛳太太在‘公所’交代,一切照常。”

  “怎么会出这种事?”月如问说:“三小姐怎么样?有没有哭?”

  “哭?为啥?跟三小姐啥相干?”

  “大喜日子,遇到这种事,心里总难过的。”

  “难过归难过,要做新娘子,哪里有哭的道理?不过,”阿菊说道:“笑是笑不出来的!”

  “你看,阿菊,”月如将声音压得极低,“要紧不要紧?”

  “什么要紧不要紧?”

  “我是说会不会。。”

  “会不会倒下来是不是?”阿菊摇摇头,“恐怕难说。”

  “会倒?”月如吃惊地问:“真的?”

  “你不要这样子!”阿菊白了她一眼,“螺蛳太太最恨人家大惊小怪。”

  月如也自知失态,改用平静的声音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说不定会倒?”

  “人心太坏!”

  话中大有文章,值得打听,但是来不及开口,月如家的一个老妈子赶了来通知,唐子韶要她赶紧回家。

  “那几张当票呢?”唐子韶问。

  月如开了首饰箱,取出一叠当票,唐子韶一张一张细看。月如虽也认得几个字,但当票上那笔“鬼画符”的草书,只字不识,看他捡出三张摆在一边,便即问说:“是些啥东西?”

  原来唐子韶在公济典舞弊的手法,无所不用其极,除了在满当货上动手脚以外,另外一种是看满当的日期已到,原主未赎,而当头珍贵,开单子送进府里,“十二楼”中的姨太太,或许看中了要留下来,便以“挂失”为名,另开一张当票。此外还有原主出卖,或者来路不明,譬如“扒几手”扒来,甚至小偷偷来的当票,以极低的价钱收了下来,都交给月如保管,看情形取赎。

  这捡出来的三张,便是预备赎取的,一张是一枚帽花,极大极纯的一块波斯祖母绿,时价值两千银子,只当了五百两;一张是一副银台面,重六百两,却当不得六百银子,因为回炉要去掉“火耗”,又说它成色不足,再扣去利息,七折八扣下来,六百两银子减掉一半,只当三百两,可是照样打这么一副,起码要一千银子。

  第三张就更贵重了,是一副钻镯,大钻十二、小钻六十四,不算镶工,光是金刚钻就值八千两银子,只当得二千两,是从一个小毛贼那里花八两银子买来的,第二天,原主的听差气急败坏来挂失,唐子韶亲自接待,说一声:“实在很对不起,已经有人来赎走了。”拿出当票来看,原主都说“不错”,但问到是什么人来赎的?又是一声:“实在对不起,不晓得。”天下十八省的当铺,规矩是一样的,认票不认人,来人只好垂头丧气去回复主人。

  “这三张票子赶紧料理。”唐子韶说,“阜康存了许多公款,从钱塘、仁和两县到抚台衙门,都有权来封典当,不赎出来,白白葬送在里面。”

  “阜康倒了,跟公济典有啥关系?”

  “亏你问得出这种话!只要是胡大先生的产业都可以封。”说完,唐子韶匆匆忙忙地去了。

  月如送他到门口,顺便看看热闹。她家住在后街,来往的人不多,但前面大街上人声嘈杂,却听得很清楚,其中隐隐有鸣锣喝道之声,凝神静听,果然不错,月如想起刚才唐子韶说过的话,不由得一惊,莫非宫府真的来封阜康钱庄与公济典了?

  她的猜测恰好相反,由杭州府知府吴云陪着来的藩司德馨,不是来封阜康的门,而是劝阜康开门营业。

  原来这天上午,螺蛳太太照谢云青的建议,特地坐轿到藩司衙门去看德藩台的宠妾。相传这座衙门是南宋权相秦桧的住宅,又说门前两座石栏围绕的大池,隐藏着藩库的水门,池中所养的大鼋,杭州人称之为“癫头鼋”,便是用来看守藩库水门的,这些传说,虽难查证,但“藩司前看癞头鼋”,是杭州城里市井中的一景,却是亘亘数十年不改。螺蛳太太每次轿子经过,看池边石栏上,或坐或倚的人群,从未有何感觉,这天却似乎觉得那些闲人指指点点,都在说她:“喏,那轿子里坐的就是胡大先生的螺蛳太太。财神跌倒,变成赤脚,螺蛳太太也要抛头露面来求人家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心里酸酸的,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赶紧拭去眼泪,强自把心定下来,自己对自己说:不要紧的!无论如何自己不可先摆出着急的样子。

  于是她将平日来了以后的情形回忆了一下,警惕着一切如常,不能有甚异样的态度。

  由于她那乘轿子格外华丽,更由于她平时出手大方,所以未进侧门以前,不待执帖家人上前通报,便有德藩台的听差迎了出来,敞开双扉,容她的轿子沿着正厅西面的雨道,在花园入口处下轿。

  德藩台的宠妾,名叫莲珠,在家行二,她们是换帖姐妹,莲珠比螺狮太太大一岁,所以称之为二姐,莲珠唤她四妹,出来迎接时,象平时一样,彼此叫应了略作寒暄,但一进屋尚未坐定,莲珠的神情就不一样了。

  “四妹,”她执着螺蛳太太的手,满腹疑惑地问:“是怎么回事?一早听人说,阜康不开门,我说没有的事。刚刚我们老爷进来,我问起来才知道上海的阜康倒了,这里挤满了人,怕要出事。我们老爷只是叹气,我也着急,到底要紧不要紧?”

  这一番话说得螺蛳太太心里七上八下,自己觉得脸上有点发烧,但力持镇静,不过要想象平时那样有说有笑,却怎么样也办不到了。

  “怎么不要紧?一块金字招牌,擦亮来不容易,要弄脏它很方便。”螺蛳太太慢条斯里地说:“怪只怪我们老爷在路上,上海、杭州两不接头。我一个女人家,就抛头露面,哪个来理我?说不得只好来求藩台了。”

  “以我们两家的交情,说不上一个求字。”莲珠唤来一个丫头说:“你到中门上传话给阿福,看老爷会客完了,马上请他进来。”

  阿福是德馨的贴身跟班,接到中门上传来的消息,便借装水烟袋之便,悄悄在德馨耳际说了一句:“姨太太请。”

  德馨有好几个妾,但不加区别仅称“姨太太”便是指莲珠。心想她有什么要紧事,等不及他回上房吃午饭时谈?一定是胡家的事。这样想着,便对正在会见的一个候补道说:“你老哥谈的这件案子,兄弟还不十分清楚,等我查过了再商量吧!”

  接着不由分说,端一端茶碗,花厅廊上的听差,便高唱一声:“送客!”将那候补道硬生生地撵走了。

  看“手本”,还有四客要接见,三个是候补知县。一个是现任海宁州知州,他踌躇了一回,先剔出两个手本,自语似他说:“这两位,今天没工夫了。”

  阿福取手本来一看,其中一个姓刘,送过很大的一个门包,便即说道:“这位刘大老爷是姨太太交代过的。”

  “交代什么?”

  “刘大老爷想讨个押运明年渣米的差使。姨太太交代。老爷一定要派。”

  “既然一定要派,就不必见了。”

  “那么,怎么样回他?”

  “叫他在家听信好了。”

  “是。”

  “这一位,”德馨拿起另一份手本,沉吟了一下,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连海宁州知州的手本,一起往外一推:“说我人不舒服,都请他们明天再来。”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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