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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此说来,阿彩倒真是小爷叔的红粉知己了。”古应春问道:“小爷叔见了她,有没有说破?”
“从那天起,我就没有看见她。”胡雪岩说:“当时我脸皮也很薄,见了她又不能还她钱,尴尬不尴尬?我同阿利说:请你代我谢谢你表姐。她替我垫的钱,我以后会加利奉还。”
不道此一承诺竟成虚愿。大约一年以后,胡雪岩与杨昌浚重逢,开始创业,偶然想到其事,写信托上海的同业,送了一百两银子到老同和,不道竟碰了一个钉子。
“那次是怪我的信没有写对。”胡雪岩解释其中的缘故:“信上我当然不便说明缘故,又说要送给阿利或者女小开阿彩,人家不知道是啥花佯,自然不肯收了。”
“那么,以后呢?小爷叔一直在上海,莫非自己就不可以来一趟?”
“是啊!有一回我想起来了,用个红封袋包好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正要出门,接到一个消息,马上把什么要紧的事,都掼在脑后了。”
“什么消息?”古应春猜测着:“不是大坏,就是大好。”
“大好!”胡雪岩脱口答说:“杭州光复了。”
“那就怪不得了。以后呢?以后没有再想到过?”
“当然想到过。可惜,不是辰光不对,就是地方不对。”
“这话怎么说。”
“譬如半夜里醒过来,在枕头上想到了,总不能马上起床来办这件事,这是辰光不对;再譬如在船上想到了,也不能马上回去办,这是地方不对。凡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想到了,总觉得日子还长,一定可以了心愿。想是这样想,想过忘记,等于不想。到后来日子一长,这件事就想了起来,也是所谓无动于衰了。”
古应春深深点着头,“人就是这样子,什么事都要讲机会。明明一定办得到的事,阴错阳差,叫你不能如愿。”他心里在想胡雪岩今日的遭遇,也是一连串阴错阳差的累积,如果不是法国构衅,如果不是左宗棠出军机,如果不是邵友濂当上海道,如果不是宓本常亏空了阜康的款子。。这样一直想下去,竟忘了身在何地了。
“应春!”
古应春一惊,定定神问道:“小爷叔,你说啥?”
“我想,今天的辰光、地方都对了,这个机会决不可以错过。”
“啊,啊!”古应春也兴奋了,“小爷叔你预备怎么样来补这个情?”
“等我来问问看。”当下招一招手,将那伙计唤了来,先问:“你叫啥名字?”
“我叫孙小毛。”
“喔,”胡雪岩向古应春问道:“你身上有多少洋钱?”
“要多少?”
“十块。”
“有。”古应春掏出十块鹰洋,摆在桌上。
“孙小毛,”胡雪岩指着洋钱说:“除了惠帐,另外的是你的。”
“客人!”孙小毛睁大了眼,一脸困惑,“你说啥?”
“这十块洋钱,”古应春代为回答,“除了正帐,都算小帐。”
“喔唷唷!太多,太多,太多了!”孙小毛仍旧不敢伸手。
“你不要客气!”胡雪岩说:“你先把洋钱拿了,我还有话同你说。”
“这样说,我就谢谢了。客人贵姓?”
“我姓胡。”
“胡老爷,”孙小毛改了称呼:“有啥事体,尽管吩咐。”
“你们老板娘住在哪里?”
“就在后面。”
“我托你去说一声,就说有个还是二十多年前的老老板的朋友,想同她见个面。”
“胡老爷,我们老板在这里。”
“也好!先同你们老板谈一谈。”
孙小毛手捧十块鹰洋,转身而去,来了这么一个阔客,老板当然忙不迭地来招呼,等走近一看,两个人都有些发愣,因为彼此都觉得面善,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不是阿利?”
“你这位胡老爷是。。”
“我就是当年你表姐叫你送夹袍子的。。”
“啊,啊!”阿利想起来了,“二十多年的事了。胡老爷一向好?”
“还好,还好!你表姐呢?”胡雪岩问道:“你是老板,你表姐是老板娘,这么说,你娶了你表姐?”
“不是。”阿利不好意思地说:“是入赘。”
“入赘也好,娶回去也好,总是夫妻,恭喜,恭喜!”胡雪岩又问:“有几个伢儿?”
“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一盆花,好极、好极!”胡雪岩转脸向古应春说道:“我这个把月,居然还遇到这样巧的一件事,想想倒也有趣。”
看他满脸笑容,古应春也为之一破愁颜,忽然想到两句诗,也不暇去细想情况是否相似,便念了出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时孙小毛远远喊道:“老板,老板你请过来。”
“啥事体,我在陪客人说话。”
“要紧事体,你请过来,我同你说一句话。”
阿利只好说一声,“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等他去到帐台边,孙小毛又好奇又兴奋地说:“老板你晓得这位胡老爷是啥人?他就是胡财神。”
“胡雪岩?”
“是啊!”
“哪个说的?”阿利不信,“胡财神多少威风,出来前前后后跟一大班人,会到我老同和来吃白肉?”
“是一个刚刚走的客人说的。我在想就是因为老同和,他才进来的。”
孙小毛又说:“你倒想想看,正帐不过两把银子,小帐反倒一出手八、九两。不是财神,哪里会有这样子的阔客?”
“啊!啊!这句话我要听。”阿利转身就走,回到原处,赔笑说道:“胡老爷,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老人家就是胡财神。”
“那是从前,现在是‘赤脚财神’了。”
“财神总归是财神。”阿利非常高兴地说:“今天是冬至,财神临门。看来明年房了翻造,老同和老店新开,我要翻身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们老丈人的话要应验了。”
“呃!”胡雪岩随口问说:“你老丈人怎么说?”
“我老丈人会看相,他说我会遇贵人,四十岁以后会得发,明年我就四十岁了。”
胡雪岩算了一下,他初见阿利是在二十七年前,照此算来,那里的阿利只有十三岁,而阿彩至少有十六七岁,记得她长得并不丑,何以会嫁一个十三岁的小表弟?一时好奇心起,便即问:“你表姐比你大几岁?”
“大四岁。”阿利似乎猜到了胡雪岩的心思,“阿彩眼界高,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到二十七岁,老姑娘的脾气怪,人人见了都怪她,只有。。”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肯再说下去了。
“只有你不怕?”
“不是我不怕。我是从小让她呼来喝去惯了的,脾气好是这样,脾气坏也是这样,无所谓。”阿利停了一下又说:“后来我老丈人同我说:我把阿彩嫁给你,你算我女婿,也算我儿子。你嫌不嫌阿彩年纪大?”
“你老丈人倒很开通,很体恤。”胡雪岩问道:“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说,只要阿彩不嫌我年纪小就好了。”
胡雪岩与古应春都哈哈大笑,“妙,妙!”胡雪岩说,“再烫壶酒来。”
“胡老爷,我看,你如果不嫌委屈,请你同这位古老爷,到我那里坐坐。今天做冬至,阿彩自己做了几样菜,你倒尝尝看。”
胡雪岩还未有所表示,古应春已拦在前面,“多谢,多谢!”他说:“辰我晚了,我们还有事,就在这里多谈一息好了。”
这话矛盾,既然有事,何以又能多谈?阿利听不出话中的漏洞。胡雪岩却明白,因为他们以前同洋人谈生意、办交涉是合作惯了的,经常使用这种暗带着机关的话,当面传递信息。胡雪岩虽不知道他的本意何在,但暗示必须谢绝,却是很明白的,因而顺着他的语气说:“不错,我们还有要紧事情,明天再说吧!”
“那么,明天一定请过来。”阿利又说:“我回去告诉了阿彩,她一定也想见一见胡老爷。”
“好,好!”胡雪岩将话题宕开,“你们的房子要翻造了?”
“是的。要造马路了。房子前面要削掉一半。不过,地价有补贴的,左邻右舍大家合起来,平房翻造楼房,算起来不大吃亏。”
“翻造楼房还要下本钱?”
“是啊!就是这一点还要想法子。”
“翻造要花多少钱?”
“那要看情形。如果拿后面的一块地皮买下来,方方正正成个格局,总
要用到一千五百银子。”
“你翻造了以后,做啥用场?老店新开,扩大营业?”
“想是这样想,要看有没有人合股。”阿利又说:“老店新开,重起炉
灶,一切生财都要新置,这笔本钱不小。”
“要多少?”
“总也要一千五百银子。”
“那么,你股东寻着了没有?”
“倒有两三个在谈,不过谈不拢。”
“为啥?”
“合伙做生意,总要合得来才好。”阿利停了一下说:“阿彩不愿意。她说,店小不要紧,自己做老板,自己捏主意,高兴多做,不高兴少做,苦是苦一点,人是自由的。一合了伙,大家意见不合,到后来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阿彩的话你要听。”
“是啊,没办法,只好听她的话。”
“听她的话才有办法。”古应春接口说了一句,举杯复又放下,从大襟中探手进去,从夹袄表袋中掏出金表,打开表盖来看了看说:“小爷叔,辰光到了。”
在看表的这个动作中,胡雪岩便已得到暗示:此时便顺着他的语气对阿利说:“今天晚上我们还有事,辰光到了,明天再来。”
“明天来吃中饭。”古应春订了后约:“请你留张桌子。”
“有,有!”阿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