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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迟软归软,最后却担下了一切罪责:“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诸师兄弟无关,与公羊氏亦无关……”
听完之后,明月的气愤差不多消散完了,面上不由动容。
他印象里软绵绵只会嘴炮的儒生竟然会为了师仇,亲自提剑上场想要格杀仇家?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们啊。战国时代的部分儒生,与游侠儿一样仗剑而行,倒是有几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血性,加上公羊氏一族本就是推崇复仇的,公羊迟会做出此事也不足为奇。
三代之时,血亲复仇曾是礼仪,规范着世人的生活,它也是一种道德律令,引导着当时人们的选择。到了春秋战国,虽然官方开始限制这种行为,但毕竟去古未远,民风彪悍,在广阔的民间,这种古老的习俗得以保留,不管是哪一国,对于复仇都十分称誉,尤其是子为父复仇,弟子为师复仇,更是全民异口同声地赞同。
之后到了汉代,随着儒家公羊派的兴盛,复仇更是被鼓吹到了极致,复仇不但不会被惩罚,反而会得到褒奖,三国时著名的独眼龙夏侯惇,就是因为为师复仇而出名的。
明月不由出了点冷汗,若他就这么死在今夜的行刺里,说不定齐国乃至于天下的民间舆情里,反倒会更同情公羊迟一些,难说还会成全他千古流芳的美名……
但动容归动容,并不意味着他会放过公羊迟。
“你可知此行一旦失败则必死?”
“不成功,便成仁。”
口中鲜血淋漓,指头也不剩几根完好,公羊迟知道此次没有活命的希望,鼻青脸肿地说出了他的遗言。
“我虽复仇失败,但我的剑至少曾离公子三尺,也不负师恩了,要杀便杀。但若公子真的如世人所言,是一位贤公子的话,还望不要牵连师门,勿要牵连我宗族……”
“好,我成全你。”明月没了戏谑这刺客的打算,反而朝他一拜,而后对黑衣们说道:“给他一个痛快。”随即便出了门,负手仰望天上弯弯的月亮。
过了一会,一声闷哼后,黑衣们完事出来了,四人静静地站在明月身后,等待他的吩咐。
他们手上血迹未干,明月不用问,便知道结果了,他叹了口气,下令道:“将公羊迟的同伙也杀了,然后用剑毁去其余尸体的容貌,使其难以辨认!”
……
“长安君,长安君无恙否?”
匆匆忙忙,齐宫谒者后胜拨开门口的卫士,挤入院子里,见到长安君正坐在这处庄岳之市的小庭院里,对月独饮,不由大喜,扑到面前,笑着说道:“万幸,长安君无事!”
“这叫无事?”
明月却满脸怒气,不买他的帐,指着自己扎着葛布的肩膀,还有屋内依然昏睡的赵括,大声对后胜道:“本公子肩膀被刺客开了一个洞,马服君之子赵括中了刺客一箭,至今生死未卜,谒者却把这叫做无事?说的也太过轻巧了罢!”
他一掀小案,发怒起来,揪着后胜的衣襟就要讨个说法。
“长安君息怒,长安君息怒……”后胜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来结束宫中的宴飨祭祀后,他也送齐王和君王后回宫,可以松闲一下,享用新纳的妾了,谁料才刚脱去衣服,就有人来报,说长安君在闹市遇刺了!
后胜差点被吓得半身不遂,长安君是什么人,赵国太后的宠儿,维系齐赵和平的质子啊!虽然齐王现在决定倒向秦国,但又不想和赵国交恶,将长安君平平安安送回去是最基本的,谁料在归国前夕,长安君却突遭行刺,这可让齐国上下大惊失色。
齐王得知有人偏要与他的计划为难,差点气死,急令五都之兵大索全城,恢复宵禁,而后胜也奉命来探望传闻里“受了重伤”的长安君……
长安君倒是没有大碍,但遭到行刺后,俨然成了惊弓之鸟,一个劲地要求后胜加强保护他的兵力,同时还要求宫里派医者来为赵括看病。
“马服君曾两次大败齐国,攻城略地无数,若是他的儿子死在了齐国,谒者觉得,马服君会不会再度请求太后、大王,起兵伐齐,为子复仇呢?”
长安君甚至搬出了战争的威胁,后胜连呼冤枉:“长安君,我一定速速通知宫中医者来照看马服子,这是一场误会,事情远没有到齐赵刀兵相向的地步啊……要我说,还是要先查明刺客身份!据说刺客皆被长安君所获,不知可有活口?”
明月松开了后胜,颇为遗憾地说道:“刺客皆是死士,见刺杀不成,就效仿聂政,用剑毁去容貌死了。被抓的两人,一个宁死不从寻机自杀,另一个也在严刑拷打下失血而死,不过……”
“不过什么?”
后胜大急,既然长安君未死,齐王和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究竟是派出了这些刺客?若是齐国内部的人所为,那他们就百口莫辩了!
明月露出了一丝笑:“在他咽气之前,终于忍不了剧痛,说出了他们的身份。”
后胜急忙凑过来:“是谁所为?”
“谒者先看看我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东西罢。”明月却不答,先掏出了怀里一物,交到了后胜手中。
后胜定睛一看,却见那竟是一枚沾着血的刀币,区别于齐国刀币,它色泽暗淡,有窄窄的刀身,方折背,上面铸着一个模糊的“明”字。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燕……燕明刀!?”
“不错!”明月面色凝重:“据那刺客交待,他们是受燕国收买,前来刺杀我的!”
第130章 燕国人干的()
“区区一枚燕明刀,又能说明什么?”
灯火通明的齐王宫殿内,被匆匆传唤入宫的安平君田单站在齐王、君王后面前,他手里捏着作为今夜刺杀的“证物”,由后胜呈上的那枚刀币……
从春秋时代起,燕国便深受齐国文化影响,经济上也高度交流,所以连货币也效仿齐国,以刀币为主。虽说是刀币,但因为是燕国自行铸造,所以也有些特点,比如质地比齐刀币要差,形制更窄,因为刀币上常刻着一个“明”字,故俗称为燕明刀。
田单不愧是智将,他没有因女儿牵连进此事而慌了阵脚,而是极为冷静地查看了证物,看着上面的血迹干涸发紫,露出了一丝笑,似是不以为然。
齐王问他为何发笑时,田单答道:“大王,臣为将前做过市掾吏,也知晓一些货殖轻重之事,这燕明刀不仅在燕国流通,在赵国、齐国等国境内也可使用,临淄市面上很常见。之后,又因齐国被燕人占领数年,燕明刀更是通行各都邑,尽管大王已严令轻重九府明文禁止,但乡间野市,仍有不少燕明刀残留在民间,弄到一些并不算难……”
所以田单觉得,光凭从刺客身上搜出了燕明刀这一点,根本无法确定刺客是燕国人。
齐王却迟疑着说道:“但长安君说他审讯刺客,临死前承认是受燕国指使。”
大夫貂勃却冷不丁地说:“大王,此事恰巧在长安君归国前夕发生,也太巧合了,会不会是长安君自己为了破坏齐秦之盟而策划的?”
因为直接交手过,对他的聪慧和能言善辩印象深刻,所以貂勃对此长安君堤防甚深,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看待。
此言让齐王和田单陷入了沉思,这时候殿内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夫不可妄加揣测!”
母亲的心思都是相同的,君王后一直将长安君看做子侄,想到万一自己的儿子受伤,自己也会痛彻心扉,将心比心,对赵太后和明月十分同情,听貂勃如此阴暗地猜想,便有些不愠:
“长安君受了伤,是谒者亲自视察过的,谁会狠心到往自己肩头捅剑?更别说马服君之子赵括也重伤昏迷,医者诊治后说,那箭矢距离心口只有几寸,倘若偏了一点,那赵括已是不活了。岂有这样凶险的自刺?更何况,安平君之女目睹了全程……”
田单连忙垂首解释说,自己女儿只是在逛社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长安君……
“碰巧?”不说这事还好,齐王笑得意味深长:“寡人怎么听说,君女常与长安君一同会面,出入稷下?安平君莫非要得一赵国公子做佳婿了?”
虽然田单没有旗帜鲜明地支持长安君的说法,但齐王已经心生怀疑,自己的臣子结交外国权贵,是他心中大忌,田单本人就和赵国的平原君私交甚厚。齐王安排长安君住在安平君府隔壁,就是为了试探试探田单,如今两个小儿女来了这么一出,谁知道其中没有田单的推波助澜,果然被他试出来了么?
“大王!”田单下拜顿首,诚惶诚恐地说道:“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念,臣归去后一定对小女严加管教!”
“安平君何必如此,寡人只是说笑而已,其实君女与长安君,倒也是绝配……”话虽如此,但齐王心里想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田单与赵国联姻,否则等他死后,谁知道此人会不会里通外国!
眼见心胸狭窄的齐王又对田单有了猜疑,貂勃暗道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大王,吾等与其在此猜测,不如明早让长安君入宫问个明白?“
“善。”
齐王本以为今天下午的宴飨是他见长安君最后一面,谁料还没法消停,他有些疲倦地比了比手:“也不必等明早,事态紧迫,寡人今夜撑着不睡,让长安君连夜觐见!”
……
步入王宫殿堂,看着在场众人的脸嘴,明月便明白了,今夜是齐王和君王后唱红脸,貂勃负责唱白脸……
齐王和君王后一副舅舅舅母的慈祥模样,对明月嘘寒问暖,关心他的伤势。
而貂勃则在一旁不断质疑,询问各种刁钻的问题,但毕竟是一场真刺杀,他也问不出什么疑点来。
至于安平君田单,则一言不发地盯着明月看,不知是不是在琢磨,此子到底是如何勾搭了自己宝贝女儿的。
等试探结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