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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凝单膝跪地,高高的举着兵符。
齐格微微一笑,接过兵符的那一霎那,他仿佛看见乐凝的肩头一松,好似松了口气。齐格把乐凝扶起来,两人翻上马背,朝即墨城走去。
乐凝勒着马,与齐格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却落后了一个马头,他边走边向齐格禀报着灭余的经过,以及大雍的反应,而白羽精锐暂时将驻扎在却甲河外,日后论功行赏。
“回禀君上,臣率白羽精锐绕过了河东走廊,经由青金山脉的小道而入余地,马不停蹄,奔袭三百里,直取余国的出云城。于城下,两日败尽余国八路援军,再一鼓作气,直下出云城,俘余侯及其家眷百人而还。余国,弹丸之地,灭之不足以言。然,大雍却不得不防。臣唯恐白羽精锐孤军深入有失,是以,只得勒军回返。”
身旁的大将军神态异常恭敬,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格外的低,齐格听得有些吃力,他在马背上微微歪着身子,靠近落后了一个马头的大将军:“听说,雍公染病在床,而仲夫离又新败于楚宣怀之手,一时之间也颇是萎靡,大将军若是趁此机会,率军深入,指不定可取地千里,一举打破三十年来齐、雍拉锯的局势。”
“君上!”
闻言,乐凝猛地抬起头来,横视了齐格一眼,随后再次翻下马背,单膝跪地,抱拳于顶,声音颇沉:“君上不知,大雍之深厚绝非一日可期,纵然仲夫离败于楚宣怀之手,在江北折损了上千火焰战车,然而,大雍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国,哪怕臣舍了性命不要,夺地千里,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即空。况且,白羽精锐乃是国之干城,岂容有失?”
齐格脸上一红,笑了笑:“国之干城,岂容有失,大将军说得好,的确是我太过鲁莽了。君父临终前曾嘱咐于我,每临战事需从大将军,每逢国事需问老卿相。”说着,脸色蓦然一黯,怅然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就在三天前,老卿相追随君父而去了。至此而后,国事我当问谁?”
隰叔夜死了?
乐凝心头突地一跳,众所周知,隰叔夜的政见与他截然不同,隰叔夜主张制霸天下,而他力主称霸天下,俩人同立于齐国的朝堂,各有一群拥足者,势力不相上下,如今新君刚刚继位,隰叔夜便死了,而此,也就意味着制衡他的力量削弱了,齐国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如此说来,这新君是在怀疑我?
不由得,乐凝再一次悄悄看向齐格。迷蒙的月光笼在齐格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他怔怔的望着天上的月亮,仿佛并没有察觉大将军的窥视,眼底有着浓浓的哀伤,以及一丝茫然。
过了一会,乐凝道:“君上节哀。”
齐格眼皮动了两下,然而却衰不止色:“大将军与老卿相,一者将,一者相,同是齐国的两道干城,如今二去其一,怎教人不悲伤。”
乐凝默然。
而此时,两人已来到那座残破的雕塑前。乐凝指着那半片荆棘花石像,说道:“君上,臣原是鲁国人,求学于稷下学宫,不过是一介落魄士子。幸蒙上苍不弃,使臣得遇明君,戎马二十年,灭国十余,身后血流成河,尸骨垒墙。近年来,臣时常中梦忽起,于灯下看掌,只觉双手沾满鲜血,内心刺痛不已。然,臣却不悔,臣唯有一念,那便是看着齐国一统*,君上,君临天下!昊天上在,日月可鉴!”
说完,摘下头上的铁盔,抱在腋下,慢慢的单膝跪地。
齐格怔住了。
……
“君上,老臣将死,唯有一事忧心不已,那便是大将军乐凝,非是老臣与其政见不同而互相攻诘,而是乐凝终非我齐人,近些年,纵观他之所为,对我大齐而言,实属是祸非福呀。伐代之战,不仅损兵折将,还恶了燕国。伐楚之战,他龟缩不前,虽说这样一来,战败之后,与我齐国并无太大损伤,然而,却致使天下诸侯对我齐国另眼侧目。再有旬日要塞之争,他怂恿公输老大人与雇佣军一道前往攻取,至今,老大人下落不明。诸此种种,令人不得不疑啊。”
“如今,其人羽翼已丰,老臣也已将死,君上若欲除之,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需得骄其心,纵其志,而后疏其亲近,间其左右,方可一举成擒。”
“君上啊……”
苍凉的声音回荡在齐国的章华殿内,齐格披着一身铁甲,蹲坐在台阶上整整一夜。在那雕刻着踏海吞日兽的殿柱下方摆着一张矮案,案上的素食已经被微寒的夜风冻住了,而那张矮案紧靠着国君的御床,只比御床略低一筹。
那是大将军乐凝的位置。
那矮案是齐格命人特制的,所用的材质是珍贵的雪檀木,可千年不腐,表面包裹着一层青铜,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泛着微弱却显而易见的光芒,正面纹刻着乐凝的诸般功绩,侧面是姓名与爵位以及封地。
床前赐案,彰书功绩,与君同坐,这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
昨夜,乐凝受之坦然。
太阳慢腾腾的爬上了宫墙,照射着广阔而华丽的宫城,婀娜多姿的宫女们提着已经熄灭的风灯,轻轻的走过玉白长阶,阶上蔓延着一具具窈窕的影子。宫人肃立在章华殿门前,他们的面容就像雕塑一样不冷不热,不阴不阳。
章华殿的窗户关得很严实,太阳射不进来,齐格孤零零的坐着,仍然在深思。
这时,一名老宫人爬上了那条玉白长阶,来到了殿门前,朝着殿内瞅了瞅,小心翼翼地道:“君上,时辰快到了。”
是啊,君父的百日祭。
齐格揉了揉僵硬的脸,站起身来,扭头向那张矮案看去,眉宇间的神色犹豫难决。为何,为何每一次君侯更替,都会流血不止。
“君上,公输唬,公输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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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切都是为了燕国的强盛()
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燕京城内外一片浑白,雍容而洁白的梨花连绵成海,在那无比庞大的玄鸟的羽翼下站着燕十八。
他骑在马上,依然瘦弱,已经是春天的末尾了,却还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前两日,他又病倒了,‘扑通’一下倒在了群臣的面前,于是群臣惶恐,深怕这个刚刚继位的万乘之君会突然死去,若是如此,那燕国必然会陷入万劫不覆的境地。
诚然,如今的燕国已是岌岌可危了,再也经不起丝毫动荡,在陇山,燕氏三兄弟已经举起了大旗,数万满含悲愤的将士正朝着燕京城辗来,他们来得并不快,却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步步逼来,压抑的气息充斥着燕京城内外,就连鸟儿从天上飞过去,都是有气无力。
然而,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上左大夫百里循质疑新君的继任,他认为有人篡改了先君的遗诏,在新君还没有归来时便领着家臣回到了封地乌巢,而远赴齐国的三侯子却适时的回来了,当然,三侯子并没有回到燕京城,而去了乌巢,在那里,他们聚集了两万大军,虽然没有举起反叛大旗,却与反叛无异。另外,五侯子去了屈突氏的领地凤仪城,与三侯子一样召集军队,静待乱势。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八侯子燕止云,他从雍都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钟离城,既不听调也不听宣,而他背后的力量令人忌惮不已,那是一片血红色,奔腾的火焰战车。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在,什么呢?
燕十八骑着马跨过吊桥,走出了玄鸟的庇护,他来到了悬崖上,向下面看去。
温暖的春风刮过绝壁悬崖,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在那百里梨林的前方,伫立着六万黑甲,放眼看去,黑色的铁流掩盖了茫茫的梨花,飘扬的玄鸟大旗在风中肆意的张扬,那一排排的战车,那密密麻麻的戟林,那沉闷而肃杀的马啸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像一支死亡之手。
死亡之手,必然以血来洗净,以往,都是北狄人,或是燕国的敌人的血来洗净它,可是这一次,流的只会是燕人自己的血。
这是仍然效忠于新君的军队,燕国有三十万带甲之士,两成在这里,两成在陇山,三成在三位兄长之手,还有三成在观望,先君突然死去,燕大将军随之而去,那些领主们搞不清楚状况,也分不清倒底谁才是正统,按照燕人的传统,胜者为王,不,剩者为王,等到几位侯子决出了胜负,那么,剩下的新君自然而然便会受到他们的拥戴。
“君上。”
老卿相骑着马走到燕十八的身旁,今天,八十高龄的管离子并没有穿着朝服,或是宽袍深衣,而是披着一身铁甲,那铁甲并不华丽,样式古朴,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它们见证着老卿相曾经的辉煌。
“君上,雍公染病在床,仲夫离新败,乐凝又刚刚灭了余国,今时今日,大雍不会轻易与我燕国为敌,至少,明面上不会。老臣已命人前往雍都探望雍公,晓以大义。”
“若是雍公一意孤行,又当如何?”
“嘿嘿,燕人的血,流的是铁,面对死亡,燕人从来不惧。若是雍公当真一意孤行,那么一切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到得那时,不论是三侯子还是五侯子,或是八侯子都不得不来到燕京,听命于君上,共御外敌。如若不然,他们就是燕国的千古罪人,这样的罪名,他们担待不起。当然,也包括燕氏三兄弟。”
管离子冷冷的笑着,眼睛里闪烁着阴冷却又睿智的光芒,那一把雪白的胡子在风中飘扬。
“咳咳。”
燕十八咳嗽了两声,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紧了紧肩上的大氅,虚弱的说道:“时局微妙,大国博弈,如履薄冰。”
管子离担忧地道:“风寒露重,君上且回吧,燕氏三兄弟只是被人蒙蔽,待老臣领军前去,上则宽服其心,中则臣服其意,下则……”顿了一顿,沉声道:“下则,安定社稷。”
“老卿相,九叔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