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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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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颐心头纳闷的就是这一点,格物致知可是他一向提倡的观点,什么时候张载也转向了,而且转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表叔的《订顽》一篇做得是极好的。明理一而分殊,发前圣之所未发。可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孟子千载以下,未曾见也。可格物致知之说,为何《钉顽》《砭愚》两篇中未曾多言?这一变,虽然其理可究,其源可寻,但总是觉得有些突兀。难道真的是如表叔所说,受到学生的启发不成?”

    “‘未济,男之穷也’,这一条释义又是从何而来?”程颢反问着。

    程颐为之哑然。

    两年前,他随父亲程珦转任至成都。街边偶逢一正读着易经的桶匠,不知怎么就聊了起来。别的倒也罢了,唯独‘未济,男之穷也’这一条,桶匠却解说得发人深省,一句‘三阳皆失位’让程颐茅塞顿开。后来他给亲友写信,每每提及此事,皆叹世间隐士多有,只是不得人知。后来他撰写《易传》,关于这一条的注释,就是桶匠的原话。

    程颢看着辩倒了弟弟,也没有得意的心思。他慢慢的在院中踱着步子:“道理说到难通处,往往会归于虚玄。魏晋耽于清玄,唐人崇于释老,莫不如此。但清玄释老之说,最畏的就是以实证之。若真能如表叔信中所言,格尽万物之理,释老之说,当溃不成军……二哥,这难道不是你我的本意吗?”

    韩冈与张载信往来,在信上所说的,只是韩冈想要阐述的观点的冰山一角而已,但张载已经由此阐发而开。程颢、程颐再一看张载的信,就已经能推究出这套理论的作用。他们都是当世大儒,这样的理论如果能达到圆融通达的完美境界,将对儒学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同说天理,两家学派各有不同,在亲戚的交流中,不免互相吸取对方的见解。‘但吾学虽有受,但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程颢对自家的学说有着充分的自信,对正确观点旁引博证,倒也没有门户之见,反而更赞起了韩冈,

    “这两年,玉昆因着边功,已是名动关中。想不到他在学问上,却也一点也没耽搁。”

    当年韩冈上京时,程颢就在韩冈那里听到了几句以数达理的说辞,只是当年韩冈自己都没有成型的理论,程颢想了几日后,也只能将之当成年轻人别处一格的见解。但现在看来,韩冈已经在他自创的道路上行走了。

    韩冈名气的确是越来越大,洛阳这边,都经常能听到他的一些事迹。可韩冈身为儒门弟子,却跟早死了几百年的孙思邈扯不清关系,以鬼神之说愚弄世人,岂是正人所为?还有他曾在程颢面前明言支持新法,又跟京中名妓牵扯不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程颐很不喜欢,他摇着头:“此子非是我辈中人”

    “也不尽然。”

    程颢倒是很欣赏韩冈。

    当年韩冈上京,也曾逐日上门聆听教诲,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如今声名更盛,除了些少年人的风流韵事外,却也没听说还有什么恶行。关西军中人人感其恩德,疗养院之事,绝对当得起一个仁字。至于药王弟子,世间流言而已,韩冈当年都当笑话跟自己提起过。程颢知道,世间愚夫愚妇,往往都喜欢这样的奇闻异事,就算全力去辟谣,都不会有结果。他怎么会放在心上?

    而且韩冈的人,让程颢为之激赏。“韩冈这两年立功甚多,其得到的恩赏,大半都奉予表叔。横渠院,还有横渠镇上的井田,多得其力。为人饮水思源,其本心可知。”

    听着程颢所言,程颐不知不觉的点起了头。能有韩冈这样的弟子,其实他也有些羡慕张载。自家的门下,现在还没有一个能光大门楣的弟子出现,而张载门下,已经出现好几个了。

    程颐挺直了腰背:“表叔在横渠教育人,如今已见其功。时不我待,等明年开春,我就去嵩阳院长住。虽非门派之争,但儒门道统正流,不能轻易与人”

    程颢默默点头。非是他也有着争强好胜之心,他可以借鉴和吸取其他学派的观点和长处,但儒门道统,却正如程颐所说,不能轻易与人。

    如今各家学派如百花齐放,世人难以穷尽。

    王安石旧年以《淮南杂说》名世,英宗年间又在金陵教育人,世人目之为淮南学派。随着王安石成为宰相,变举试,修庠序,一整套举措下来,他的学说已经遍传天下。等到天下的州学、县学都以王学为课本,淮南学派必然会在士林之中成为主流。

    盱江李觏,虽然已经去世十多年,但他的学说依然在江南一带流传。‘治国之实,必本于财用’,王安石新法之本源,便来自于此。不论是王安石,还是张载,又或是二程本人,对他的观点都有借鉴和引用。

    在横渠镇中教学的张载,有别于中原各家,文武之道从不偏废。随着几个弟子逐步崭露头角,他的名望渐渐也起来了。如蓝田吕家的三兄弟,如在平定广锐之乱上立了殊勋的游师雄,再如名满关中的韩冈,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听说如今在京中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种谔,他家中也有子弟拜在张载门下。

    至于近在身边的司马光,自到了洛阳,司掌西京御史台后,就不再过问朝事,给人写信,落款都是‘迂叟’。前日还听说他明年准备买地置园,连名字都事先起好了——唤作‘独乐园’。也不知是不是园成之后,就闭门不问外事,一心修他的《资治通鉴》。

    同样也在洛阳的邵雍,近来正忙着在他的安乐窝中,编纂《皇极经世》。皇极经世,以易为宗,以象数为本,推究天人演化之道。二程本就是深通易学,释《易》为义理,而邵雍则是偏于象数之学,再偏下去,那就是往卜算之道上走了。在二程看来,已经走入了歧途。

    王安石,李觏,张载,程颢程颐,都是推崇韩愈的关键,崇奉孟子,自承道统依此而来。而扬弃了此前流行于世的荀况、扬雄两人的学说。可各家继承自思孟学派的源头,阐发出的道理却是各不相同。

    究竟是哪一家谁能更近大道一步?

    程颢在院中慢慢的踱着步子,程颐端坐于石墩之上,一时之间,两人都失去了言语。

    :

第七章 儒统渊源远(下)() 
【这一章还真难写,不知不觉,又到了快三点了。 】

    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讲习,今天横渠院中的气氛就有些不同于往日,连聚在正堂大厅中的学生也比平常多出了不少。

    过了今日,院中的大部分学生各自都要回乡,只有少部分缺乏回家路费的才会留下来。而张载最出色的几个弟子,蓝田三吕中的在外任官的吕大忠和吕大钧也恰好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横渠院,吕氏三兄弟同聚一堂,这样的情形已经很少见了。想来今日的宣讲,将会是一个大课题。

    李复很期待他的老师今天会讲些什么,身边站着算是父执辈的范育,并不敢乱动弹。不过同在横渠门下,当聆听讲学时,李复便是跟范育平起平坐的,并不用执晚辈之礼。

    范育是邠州三水人【今旬邑县】,本人年纪已经过了三旬,早早就中了进士,也是很早就追随张载的弟子之一。这两年他一直在外任官。今年他请了假,回来省亲,顺便就到了新修起来的院中来听讲。这半个月,他都在院之中。在接受张载讲学的同时,也一并了教授师弟。

    范育的父亲范祥,在关西名气很大。陕西如今所用的钞盐法,便是由其所创。省运费,得实利,一出一入,陕西因此而多增数十万贯的盐税。同时范祥还是河湟开边最早的倡议者之一,并在没有得到朝廷同意的情况下强行修筑了古渭寨。今日河湟功成,起点就是古渭,范祥的功劳不可磨灭。他的这份功绩在一年前,熙州之战后,被生前好友向天子提了出来,让范祥得到了追赠,连带着范育的幼弟也得了一个赠官。

    相对而言,李复的资格就很浅了。皇佑四年出生,此时不过二十出头。这个年纪在张载的弟子中,只能算是小字辈。不过在他同龄人之中的,可有最近声名鹊起的韩冈。同为横渠弟子,听说韩冈的累累功勋,李复觉得也算是与有容焉。

    ‘三吕都来了,范世叔也到了。’李复咂了下嘴,心中所想不由得冒出口,“韩玉昆若是能来就好了,真想见见他呢……”

    范育一笑,接口道:“前日上京的慕容思文,不是说今次韩玉昆也会去考进士吗?理应会来。”

    “但要是再迟点,小侄可就要先回乡……”

    李复突的话声一顿,站在前面的吕大临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来,瞪着私下里说小话的两人。

    李复立刻闭嘴低头。他家跟范家是世交,范育又是再平和不过的性子,两人算是忘年之交。但三吕中最年幼的吕大临一直跟着张载,连官也不去做,日常督促师弟们功课的就是他,让李复很是敬畏。倒是范育,平和的微笑着冲吕大临点了点头,算是致歉。

    吕大临颔首为礼,又转回头端正站好。李复方才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吕大临不喜欢韩冈的理论,认为他并没有遵循先生的教导,反而走偏了路。尤其是从游师雄那边传来的‘旁艺也能进大道’的说法,实在太过狂妄,让他听了很是不喜。

    正想着的时候,张载已经出来了。五十多岁的当世大儒,因为常年苦思天人大道,心力耗用过甚,气色并不太好。但他走起路来,却是规行矩步,儒者气象就蕴含在举手投足之间。

    年纪最长的吕大忠领头,近百名弟子群起而拜。张载等他们拜过起身,便回了一礼,又当先坐下。

    等学生们全都在蒲团上做好,张载没有宣布今日开讲的课目,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何者为儒?”

    何者为儒张载的这个问题很大,好像很空泛,却是有着深意,近百个学生都是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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