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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旧党都在指责新法是在与民争利,可只要去看看厢军中,有多少指挥的名字是酒店务、车船务,就知道铜臭之气早就弥漫在大宋皇城的殿宇之中了。
其实铁也是专营的,从西汉桑弘羊开始,铁矿的开采和营销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官府来控制。不过眼下铁器的制造,尤其是民生用具,其实朝廷放得很开,经营铁器的大商家各地都有,朝廷只是将矿山和锻冶给垄断了而已。
“铁器并不是白矾。”韩冈继续对苏颂解释着,“白矾官营与私营的作坊工艺相同,经验还要输上一筹两筹,当然比不过私家作坊。但现在官中打造铁器,换做了机械锻锤后,已经”
“军器监中的各色锻锤,难道不会给民间的作坊偷学过去?”苏颂质疑道。
“哪有那么容易?”韩冈哈哈大笑,但心中却是在说着‘正是吾之所欲’。
通过官府的技术优势,来逼迫民营铁器作坊改进制造工艺,强行推动大宋的钢铁制造业的发展,进而带动整条产业链,这是韩冈希望能看到的未来。
纵使韩冈的期盼,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顺利展开。可只要官营铁坊开始打造民间铁器,铁制农具的大批量生产将是顺理成章,不会有半点阻碍。到时候农具的价格大幅度降低,也会促进农业生产,给国家带来极大的利益。
铁与血是国家之本,西方名相俾斯麦的话,韩冈有着深刻的体会和认同。
只不过这个道理,韩冈没办法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对于机械制造技术,朝廷看得很紧,唯恐会被敌人偷学了去。韩冈自知无法说服赵顼将各种机械公布于众。即便要民间要制造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天子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苏颂见到韩冈如此自信,心里暗叹一声,也不欲再多言。
回头看看笼罩暮色中的宫室,一座座殿宇顶端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的赤金色光泽。厚重的色调,有着难以以言语描述的庄严,暮鼓此时正好响起,沉重的鼓音带着回响,更增添了宫廷的。
苏缄此时还留在崇政殿中受着天子的询问,想必正在说着交趾和邕州之事。他的这位堂叔,还有些地方要借重韩冈的军器监,想了一想,便有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玉昆,还是要小心。许多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韩冈拱手一礼,“学士放心,韩冈会小心行事。”
砸人饭碗怎么可能没有反弹?但制铁工艺的进步,使得军器监的铁匠有一多半失去了职位。为了安置这些多余出来的工匠,也就只能委屈一下的汴河上官营水磨工坊的从业人员了。
出了宫,辞别了苏颂,韩冈本准备去军器监中看了一下情况,就直接回家。只是刚到军器监,还没坐稳,吕惠卿就派了人带了正式的信笺,来邀请他过府一叙。
身在官场,许多事就身不由己。而且从吕惠卿的短笺中,韩冈也看到一丝让他视而不见的消息,也只能放弃与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计划,而先往吕惠卿的参政府上行去。
这个时候,吕惠卿和吕升卿正在府中等着韩冈的到来。
吕升卿的脸上,此时有着浓浓的不情愿。作为一国副相的弟弟,他已经很少有这样的神情:“此事当真要靠着韩冈?”
吕惠卿不喜欢弟弟的说法,端起茶盏的手用上了一点气力,手背上青筋浮凸了出来,“他是王介甫的女婿,轮不到他置身事外。”
“韩冈可是从来都是喜欢站干岸的,一门心思就是格物致知。之前也是……”
“韩冈没这么糊涂,”吕惠卿用力的说着,“用雪橇车运粮的主意究竟是谁出的?而安抚河北流民又是谁做的?别看韩冈看上去始终不肯归附,但真正遇上会动摇到王介甫的时候,他可比谁都卖力。”
吕惠卿虽然说得煞有介事,可吕升卿总觉得自己的兄长似乎是在隐瞒着什么,给出的理由虽然充分,但完全不合吕惠卿的性格。
“李逢案当真会牵连到王介甫身上?”
“不是会不会,而是已经牵连上了。知会江宁已经来不及,这个时候不通知韩玉昆这位宰相家的东床快婿,难道还要让我一人出面去顶着吗?”
兄弟俩正说话间,门外急声来报,说起居舍人韩冈已到。
“快请”吕惠卿说着站起身来,步出厅门,降阶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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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纵谈犹说旧升平(五)()
韩冈被领进吕府的花厅之中,吕惠卿以参知政事的身份降阶相迎
人在家中,吕惠卿也不会穿着紫袍金带,而是简简单单的道服荆簪立于阶下,风仪绝世非是相貌,而是清雅淡泊的气度让人一见便心生钦慕也就是今之贤人,
见及于此,韩冈连忙快步上前,“韩冈拜见参政”
吕惠卿亦是快行两步,将拜下去的韩冈一下扶起,有几分嗔怪的说着:“玉昆,礼法岂为我辈所备?”
“韩冈可不敢当”韩冈谦虚了一句说着又向一起迎出来的吕升卿行礼问候
等三人将表面上的礼节尽到,互相之间的寒暄说得也是到位韩冈与吕惠卿一起携手走近厅中,仿佛两人之间一点芥蒂都没有,完全是情谊深厚的至交
坐了下来,待吕府的下人送上了茶汤,韩冈这才收起了客套,直言问道:“参政的信笺,韩冈已经看到了,不知李逢一案,究竟有何急状,竟惹得参政漏夜招韩冈过府?”
吕惠卿叹了一声,正容道:“玉昆,你可知道此案又牵连出了何人?”
韩冈看了看一边端端正正、一言不的坐着的吕升卿,再瞅瞅吕惠卿,心如电转,试探的问道:“该不会是家岳?”反正绝不可能是自己,他一个三代务农的灌园子,在官场上可没那么多能够株连的关系
“玉昆果然一猜便中”吕惠卿了不以为异,他都这个态度了,韩冈猜不出来才怪了
“究竟是何人?”韩冈有些纳闷
王安石与赵世居毫无瓜葛,而李逢……他是曾任秦州知州的滕甫的内兄,与范仲淹也有亲戚关系,就是跟王安石拉不上钩要是能查出关联,早就传出来了
吕惠卿没有卖关子的想法,若是做了反而有失他参知政事的身份:“是李士宁”
“……那个假道士?”
韩冈不动声色,口吻中还语带戏谑,可是心中已然明了,这件事的确会有些麻烦因为那位李士宁,是王安石家的座上宾据说身怀异术,也会写诗,所以能在京城中的士大夫里颇吃得开
在熙宁初年王安石还没有进京之前,就已经与其有过一段交往,王安石还为他写过诗而等到王安石为相,李士宁还在相府之中住过半年,与王雱兄弟也有点交情而韩冈不喜佛道二教,本身又不会写诗,虽然见过李士宁的面,当初与王旖成婚时也收了他的礼物,却根本就没怎么搭理过他
不过也仅仅是麻烦在韩冈想来,光凭一个李士宁,此案很难将王安石也拖下水吕惠卿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
“假道士?”吕升卿出言反驳,似乎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玉昆,李士宁可是有着度牒的”
韩冈失声笑道:“所谓度牒,片纸而已拿着两三百贯买了度牒,可就当真能成为佛门弟子,老聃传人?”
之前他无意与苏颂争辩不过在眼下的场合,在言辞上,他则不愿落上半点下风,得磨到吕惠卿将他的真实目的给说出来
见到弟弟和韩冈斗起嘴来,吕惠卿则是悠悠然的喝起了茶,停了一阵,才慢慢地说道:“李士宁是否是假道士故且不谈,但他与介甫相公却是脱不开干系审案的沈存中是个软性子,而范百禄是范镇的侄子恐怕有伤”
“即便李士宁当真涉案,不还有邓文约在由他主持,何须担心?”
韩冈说的似乎是傻话在座的三人都清楚,在王安石和天子之间,邓绾会选择谁那是不需要多问的邓绾这位曾经放言‘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的御史中丞,之前一直紧随王安石,是因为天子希望法不受干扰
有件事必须要清楚,御史的任命与宰相全然无关,是御史中丞、侍御史和翰林学士共同举荐,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限制相权邓绾能做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不是因为他亲附党,而是他亲附党这件事让天子满意
吕升卿呼呼笑了起来,“邓文约可不会为介甫相公说上半句好话”
但吕惠卿绝不会认为韩冈的问话之中含着傻气当韩冈将视线投过来,他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李士宁涉案,如其确系叛国大罪,当依法。论断”
韩冈微微一笑:“家岳最重法度,必不会为私谊而坏国法,不会包庇叛国重罪”
“有玉昆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参政当比韩冈为熟悉家岳,有参政在,家岳在江宁也可以安心了”
李士宁一案,很难动到王安石身上无论如何,这一案仅仅是赵顼的泄之举,而不是改变朝堂政局的风向标,如果当真被牵扯到前任宰相的头上,如今声势浩大的李逢、赵世居谋反案,都会嘎然而止韩冈对此心知肚明,难道吕惠卿会不明白?
吕惠卿急着找他过来说一段废话,这是在以协商、妥协的姿态来表明态度,缓和两人之间紧绷的现状,改变过去疏远得近乎于敌对的行为至于王安石因李士宁被牵涉进谋反案,仅仅是个借口,韩冈都无意细问,只是笑道:“不知冯相公会不会想趁势掀起一番波澜来”
“这是肯定的不过天子聪明英睿,不会偏听偏信”
与聪明人说话当然让人轻松,只是韩冈反应太快,也让吕惠卿心生忌惮自家的兄弟此事还是懵懵懂懂,吕惠卿虽然也不愿将自己的退让,给弟弟看出来——同样也是这个道理,他并没有请章惇同来——但吕惠卿也是免不了有着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在因为之前招揽不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