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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有韩子华吗?”
“要说到稳定新法,他如何比得了吕吉甫。”章惇摇摇头,“不说这件事了。倒是玉昆你,这段时间许多事都做岔了。尤其对付打上门来的那帮厢军,忍一时之气,才是最好的应对。”
韩冈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说着:“谁能想到那百人会这么不堪一击?”
“那也不该急着去抢人家的地。”章惇没怀疑韩冈的话。要说韩冈是事先算好用六七家丁打翻百人,他怎么也不可能会相信,“应该先让监中的铁匠们给闹起来,再来提案那就好了。”
“我是不想冒一点风险,谁知道最后会闹成什么样?”韩冈这一回是真心话,“若是出点意外,毁了监中的工坊,我成了笑柄倒也罢了,板甲的事怎么办?”
韩冈宁可被天子忌惮,也不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因为他打扮不了。在用着虚虚实实的手段,以板甲、飞船让世人目瞪口呆之后,他的形象已经确定下来。足智多谋,谋定后动。这样的才智之士,如何会看到闹出乱子才去忙着解决?若是依照章惇的话做了,反而添人口实,还不如一硬到底。
“将作坊迁往城外本身的确没有什么,可若是民间的作坊都开始水力锻锤,到时候玉昆你怎么办?行事不谨、泄露机密的罪名都会落到你的头上。”章惇说着都有些痛心疾首起来,韩冈做出事来之前跟他商量一下,“玉昆你这是授人以柄啊”
“藏着掖着就能防得住吗?我使人打造的器物,说是军国之器,可仿造起来一点也不难,只要看两眼差不多就能明白。”韩冈很没礼貌的拿筷子敲了敲酒杯,“学士住在城东边,每天应该都要路过观音院。应当看到那一段汴河的码头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章惇每天离家早、回家晚,都是匆匆而过,真没有怎么留心。但当他皱起眉来,仔细搜索记忆,却赫然发现,这几天韩冈说得那处地方,的确感觉有些与之前不同。少了一些个力工,却多了两条铺在地上的怪东西。
章惇将他回想起来的发现说给韩冈。韩冈就笑道:“那就是轨道军器监里面还在试验中,外面就已经拿出来用了。”一想到前两天突然听说城里绸缎商竟然开始在自用的码头上铺设了轨道——虽然轮子仅仅是将旧时的包铁车轮稍作改进——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很有些诡异,“给我查出来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定要给他点教训”
“轨道?”章惇早就听说了此物,知道是最近韩冈在督促军器监中努力研发的东西,惊问道:“怎么就传出去了?”
“从码头运到库房,原本是靠着人力,但现在车放在轨道上,只要双手来推就行了,轻松得跟冰橇一样,一人能抵二十人的工,用骡马则更方便。码头上搬运的人手至少可以削减三分之一。可以想想能节省下多少人工?有人要卖,当然有人会买。”
“这些奸商”一听很有可能是奸商收买了军器监中的工匠,章惇立刻发狠骂着。
听韩冈说轨道能省大量人工,他也不是惊喜,而是脸色骤变。京府乃一国之中,天下四方商货都齐聚东京城中,码头和水道边的搬运力工,少说也有数万,如果一下失业了三分之一,对东京城来说,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一场动乱。
“如果轨道在京城内传播开来,恐怕我家当真要被烧了。”
不比争夺水力磨坊的地盘,韩冈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厢军还有他们的俸禄可以养家糊口——也有足够的借口。在军器监中用上轨道,节省下来的人力他也能安排妥当。但如果轨道在京城中推广开来,夺去了力工们的衣食,在世人眼中,可就是他无可推脱的责任。
“比起烧玉昆你家宅院,更有可能是直接烧了轨道。”在章惇想来,丢了饭碗的力工哪有那么多曲曲绕绕的想法,什么东西夺了他们的口食,他们的火气就会朝哪里发。
“这件事可是说不准,”韩冈半眯起眼睛,声音轻得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有心人总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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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凡物偏能动世情(四)()
当韩冈和章惇被熙熙楼的掌柜一脸殷勤的相送着从酒楼中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落日的余晖已然散尽,但西边的天空还残留一抹带着丝光的深紫,瑰丽的色彩犹如出自湖州的吴绫,不需要任何纹路花样,便堪于最上等的蜀锦相媲美。
熙熙楼楼外的街道,也是一处夜市,虽比不得州桥夜市的繁华,但人气也不输多少。当韩冈踏足楼外,就看到一盏盏灯高高的挑了起来,整条大街给照得犹如白昼,街上的行人反比白天还要多上几分。
就在酒楼门边的摊子上,一名身处褐衣、头戴毡帽的小贩,唱着货郎曲儿,向来往的行人推销着摊子上一支支铜质的梳子和发簪。这个时代的酒楼,对摊贩很是宽容,这个小贩就在门边不远处坐着,也没人出来赶他离开。身处市口,加之卖的货物有些吸引力,他的生意倒还不错,竟围了五六人。
韩冈踏着台阶与章惇前后脚走出,只是顺带的看了摊子一眼,脚步就顿时停了下来。
“韩孝,你去买一支簪子回来。”
被韩冈点了名的伴当有些纳闷,这里明显的就是几文钱一支的低档货,自家都没脸买给婆娘穿戴,怎么舍人要买给家里的夫人和三位娘子?但心中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乖觉的上前挤进人群,自掏腰包,拿了九文钱,一点也不还价的依言买了簪子,想了想,就又买了一把铜梳回来。
将簪子和梳子一起呈给了韩冈,韩孝还碎碎叨叨的说着:“这家摊子的铜簪怎么这么便宜?往常买少说也要十五六文才对。”
章惇正等着酒店的小二将他的马给牵来,回头一看韩冈,竟然是在命下人买着地摊货。
“怎么了?”他很奇怪的走过来。
韩冈没作声,先用指甲刮了刮簪子的表面,见上面的铜色依然灿烂。就将簪子交给了身后的另一个伴当,示意他在地上磨上几下。就这么磨了两下,当铜簪重新拿到眼前时,当即就见到了里面银亮的铁来。
“是浸铜法。”韩冈将簪子拿给章惇看。又掂了掂掌中的铜梳,果然重量似乎有些不对劲,远不如他旧时家里用的差不多大小的那一柄。
浸铜法,也就是用铁来置换出胆矾水中的铜,是基础化学中的内容。如今在南方的铜矿中使用的为多,南方诸路生产出来的生铁,有不少用此法来制铜。虽然此事世间有着不少人皆认为此种制铜法制造出来的是伪铜,但从三司流传出来的传言却说,浸铜法此后将会大力推广,如江西铅山等处的铜矿,都会陆续采用此法。
而另一个浸铜法用得多的地方,就是军器监中用来给铁器镀铜色。韩冈上元节时拿出来的板甲,便是给工匠镀上了一层铜。除此之外,就几乎没人用,甚至知道这种方法的都少,当初工匠给板甲零件浸铜时曾对韩冈说,除了军器监的工匠之外以外,东京城中找不到第二个明白浸铜法的匠人。
可现在才过去几个月,就连路边摊贩卖的器物都用上了浸铜法,究竟是巧合,还是从军器监中学来的?
韩冈的视线转到了章惇脸上,翰林学士明了一切的神色,说明了他想到得正与韩冈一模一样。
章惇咳嗽了一声,现在出现的这个东西,也确证了军器监已经成了世人关注的焦点,有些技术上的特色就立刻会被偷出去。方才他对韩冈的话,看来也不是白担心。“玉昆,愚兄今日所言,还望慎思之。”章惇沉声说道。
“学士放心,韩冈明白。”韩冈一声轻叹。
技术扩散是好事,但自己的压力可就要大了。但他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不需要顾虑太多,而且在飞船出现后,有点错处也是好事。且不管怎么说,他的一切发明,都是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想仿效吗?看一眼实物就够了。唯一能让朝廷占据压倒性的,就是规模。这也是韩冈一直以来告诉赵顼的道理。
道别之后,章惇向东,韩冈向西。
身下的坐骑,四蹄哒哒的蹬着地面,漫不经心的向前走着。这匹阉过的河西马肩高四尺二寸,刚刚过了军马的及格线,并不能算是好马——好马也舍不得阉割——但胜在老实温顺,甚至是迟钝,在熙熙攘攘的东京城中,不会像另外一些河西马一般容易受到惊吓。行走得平稳,让骑着这匹马的骑手,在驾驭时都不会感到吃力。
沿着南门大街慢慢向西行去,前方天幕上的艳紫在一点点的蜕变成墨蓝,天空中,稀稀落落的几个星子还看不分明,但天色已经差不多都黑了下来。
天色将晚,已经可以看到街边的巷子中,更夫在敲着梆子,每走上几步就敲上一回。韩冈轻夹马腹,往家中赶去。只是刚到浚仪桥,就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吴充的二儿子吴安持,另外,他也正是韩冈的连襟。
这吴安持从得胜桥上下来,眼睛在街边左右扫着。似乎在韩冈看到他的同时,也发现了韩冈。但看他的态度又好像并没有发现,反正视线是茫茫然的一带而过,就想转身上马。只是从吴安持匆匆忙忙的态度上,韩冈估计他多半还是看到了自己。
“仲由兄”韩冈远远唤了一声。见面了就跑,吴安持的做法未免太不给他面子了。
吴安持这下子跑不了了,只得下马回头,脸上堆起了惊喜:“原来玉昆贤弟”
“许久不见仲由兄,不知向来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冈笑着走上来,吴安持也不好说两句就走,却是被他拉着在街边说了好一阵话。既要叠起心思应对韩冈,也要防着一不小心被诳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只寒暄了没几句,就是浑身是汗。
被韩冈耽搁了好一阵,甚至不由自主的答应下来改日一起喝酒的承诺,当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