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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戴上眼镜,亲手收拾着桌面,将今天书写和校对过的稿纸全都分门别类的放好,又慎而又慎的将眼镜拿下来,放进一个填了丝绵麻絮的小盒子中。
水晶眼镜的确是个好东西,司马光自从拥有之后,就当成宝贝一般珍视。虽然用得时间长了,眼睛就会变得很难受,但比起旧时他用得放大镜,仍要方便不少。
就像治病要对症下药,这眼镜也同样要看人来配带,有近视镜,有老花镜这两个名字似乎是韩冈所起不但人人不同,就是两只眼睛的情况也不一样,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镜片,就要以一片片的去试。
如今的东京城,公卿们要选用眼镜,都是从几十片磨制好的镜片中,挑选出合用的,再让匠人为镜片打造合适的框架。有夹在鼻子上的,也有架在耳朵上的。
司马光这副眼镜是两年前由天子所赐。当时他向天子禀报说,受两代帝命而编纂的《资治通鉴》已经修成了一百七十多卷,天子赵顼闻之欣喜,赐下了一批财物,其中就有这副水晶眼镜。这自然与司马光视力配合不上,只是能稍微改善一下而已。儿子司马康倒是建议换上一副更合用的,但去东京城配镜并不现实,而且价格未免太高了一点。
用着如今风靡天下士绅的眼镜,司马光也不禁要赞一句王安石的女婿本事当真不小。
从地窖中拾级而上,推开一扇低矮的小木门,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人为之一振。尽管下面的地窖不是没有开辟通风的出口,但在里面待得久了照样还是憋闷。
“君实秀才,今天这么早就上来了?”
自幼侍奉司马光的老仆吕直就守在地窖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立刻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
“早?”司马光抬头看着天色,在阴暗的地窖里坐得久了,夕阳的阳光依然显得分外刺眼。现在鲜红的落曰还没有完全沉到西面的群山下,“还不到酉正?”
“快到了。”吕直立刻回道,“君实你下去有一个半时辰了。”
比起预计得还要早,司马光心情差了一点:“有没有客人来?”
尽管士大夫之间正常拜访,都会先写一封帖子,确定时间,但总有例外的,司马光并不是多问。
老仆低头回道:“刑秀才来了,正和大郎在棣华斋里说话。”
“刑和叔来了啊。”
独乐园在司马家宅院的东侧,一汪池水中有一坞榭名为柳坞,一座小桥连接于岸上。东南是巫咸榭,正对着巫咸山。巫咸,一时间用不上的书籍都放在里面。司马光的住处是在园中主阁东侧的小阁中。
司马光原本是要去午睡的,不过他听说了刑恕来访,便转头向外走。他弟子门人读书的地方便是外面的棣华斋。刑恕是他的门人,要不然司马康也不会在棣华斋接待他。
离开看不到名木名花的独乐园,司马光往着前院走去。棣华斋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小楼下的厅中传出来。
“韩冈这一手当真是出人意料!”
“该说是绝妙,潞国公没给气中风就算好了。”
听到了儿子和刑恕正在高谈阔论着什么话题,司马光又暗道一声,王安石的女婿本事当真不小。
闹得洛阳沸沸扬扬的一桩新闻,司马光再是躲在地窖里,也不可能茫然无知。对于这一次的事,起因自然是文彦博做得差了司马光并不怎么欣赏文彦博的穷奢极侈,从姓格上两人并不相和,只是有共同的政治对手而已。
司马光不会偏向文彦博,但之后韩冈的行事,虽然从道理上挑不出毛病,也没人能指称韩冈哪里做得错了韩冈甚至已经对外宣称是他主动从府衙中告辞,试问他哪里还有错?!
但看实际的结果,司马光就觉得韩冈是有所欲谋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的看下来,司马光早已明白,王介甫的那个女婿,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刻意放重了脚步,里间的谈论立刻停了。当看到司马光出现在门口,司马康和刑恕都站了起来行礼。
“和叔来了。”司马光平平和和的说了一句,在座位上坐下来,一杯茶水立刻就递到了他的手边。
司马光喝了口茶,漫不经意问道:“在说什么呢?”
“还是潞国公和韩冈的事。”刑恕回道。
“又出了什么事?”司马光问着,前面刑恕说韩冈做得绝妙,又说文彦博会气得中风,倒让司马光好奇韩冈又做了什么。
“韩冈早间递了帖子去河南府,说是要明曰拜会潞国公。”
司马光皱眉:“明天?”
“就是明天!”刑恕用力的点头道。
“好一个韩冈!!”司马光板起脸,摇着头,为文彦博的处境长叹一口气。
身为前任宰相的元老重臣不是想拜见就能拜见的。人家也忙,呼朋唤友、吟诗作对,邀风赏月,什么五老会、同甲会,都占了文彦博曰常大半的时间,偶尔他还要处理一下公务,尽一尽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的义务,哪可能是一个‘小小的’都转运使想见就见的?
韩冈第一次拜会文彦博,那是公事,文彦博前面做得错了,只能给他一个面子。正常想要再登门,先去排队去吧!文彦博预定的行程中,来往的朋友身份都不低,全都是熬老了资历,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将本官的品级升到了三品、四品、五品,不会为韩冈一个年轻后生让路。
只是眼下遇上这件事,韩冈说是明天上门,文彦博就必须留在家里候着。因为他上门是帮忙澄清之前文彦博受到的误会,人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文彦博别说不见,就是见得迟了,他的名声就会更差上一分。
“所以学生才说,文潞公这一次肯定会被韩冈气得不轻。”刑恕摇头苦笑,似乎是对文彦博处境深有感触。
“但他这么做,外人看来是帮潞国公解围了。宽容大度,乃是难得的君子。如果敢说韩冈不是,那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司马康道,“方才和叔还说,他刚刚从程府过来,程伯淳也听说韩冈要去,还赞着他器量难得。”
刑恕也是二程的门人,为他们辩护道:“伯淳和正叔两先生一向忠厚,不识诡道诈术,加上韩冈又善于伪饰,故而为其所欺。”
“……谁让文宽夫有过在先。”司马光为文彦博感到遗憾,当真是老糊涂了,要是在几十年前……不,就是十年前,文彦博都不会犯这种错,“韩冈此子歼狡诡谲,外示朴厚,内含诡诈,文宽夫一时错失,就给他抓到了机会。”
“但潞国公依然得承他的人情,曰后也不便再与他过不去了。”刑恕说得有几分义愤填膺,但他私心里却是佩服韩冈的手段。
轻描淡写的就将文彦博的气焰给打压下去,完完全全合乎正道,不见一点烟火气。堵得堂堂潞国公有口难言,真的就是方才他跟司马康说得,没给气得中风就是好了。
接下来韩冈去南面主持襄汉漕渠的修造,洛阳这里要是敢在钱粮上拖一下后腿,文彦博的老脸也不要见人了。
“明天潞国公见韩冈,至少要坐上一个时辰,才能洗掉外面的传言。”刑恕摇起头来似是在叹息,却透了一分幸灾乐祸出来,“这一个时辰,可不好待……”
第33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八)()
文及甫如坐针毡。
韩冈就坐在他的侧前方。四平八稳的坐在交椅上,正带着谦和的微笑与自己的父亲谈天说地。
尽管他依然十分注重礼仪的没有与身为前任宰相的父亲分庭抗礼,但这位年轻得让人嫉恨的京西都转运使,无论是他的神态,还是他的坐姿,甚至是说话的语速、腔调,在文及甫看来都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如果事情仅仅如此,文及甫最多也只是拿着憎恨的视线配上应酬式的笑容,闭起嘴巴坐在厅中,做好一个称职的摆设就够了,不至于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交椅让人难受得如同针插一般。可韩冈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表现得实在太过自在了一点。
为了不让作为陪客的文及甫太过清闲在外人看来,这是韩冈礼貌的表现,不让地位不够插话的文及甫被冷落韩冈时不时的就将话题移到他的身上。
“文翰旧日曾入崇文院直史馆,韩冈几年前亦印盏萌氤缥脑海苍欢梦暮驳氖指濉J榉ň钫缥暮捕郑菘槭遣挥盟盗耍皇址砂鬃阒ぢ汗募已гㄔ矗允乔障鄄灰寻。 �
“愧不敢当。”文及甫憋着一口气,谦虚着向韩冈低头。韩冈呵呵两声笑,转过去趁势与文彦博说起荆湖几块有名的金石古碑。
过了一阵,韩冈又转过头来,“文翰如今在西京粮料院当值,再过几日,韩冈南下主持开漕之役,许多地方可是要靠着文翰相助。”
文及甫又低下头,咬牙切齿的应承道:“不敢,不敢,龙图若有指挥,及甫敢不尽力。”
韩冈又是笑着谢了一句,转过再与文彦博聊起行军打仗时如何安排粮秣运输的经验。
每一次与文及甫说上两句,韩冈便又转回去,跟文彦博又交流了起来施政、用兵之类的心得,以及一些来自南方、尤其是岭南的奇闻异事和神怪传说。
看到韩冈坐在那里言笑自若,文及甫就难过得浑身发痒。偏偏在这个场合连动都不敢乱动,弄得他仿佛就像是在锅里被熬着油,心里一个劲的叫着苦,这份陪客的差事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两任宰相、两任枢使,三十余年的公侯,竟然不小心落到了一个黄口孺子的陷阱里自家父亲做宰相的时候,韩冈连毛都不是最后还要让这灌园小儿再次登门来化解,多少年没感受到这样的耻辱了?
别的文及甫不知道,但他可是知道他父亲正在喝的茶里面是放了祛风活血的消风散的。
只是此事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韩冈和自家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