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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皇帝是真宗四十过后所生,当时诸兄皆夭,是独生子。原本真宗都以绿车旄节迎濮安懿王入宫抚养,准备养为嗣子,仁宗出生后,才箫韶部乐送还府邸。但仁宗皇帝就没有这份运气了,儿子生一个死一个,最后没办法了,才从濮安懿王赵允让那里抱了排行十三的英宗赵曙回来。
“三十过后,子嗣是越来越难生。当今皇帝身体又不好,为了儿子旦旦而伐,曰夜艹劳,不见得能过五旬。万一六皇子均国公再出了事,想四十多岁生个嗣子出来,真得要祖宗保佑了。以前车为鉴,当今天子难道还想再弄出一个濮议之争来?”富弼冷笑,“也许应该叫雍议才是。”
“雍议……雍王?!”富绍庭脑筋转了一圈才想通。
“还不一定只是从雍王那里抱个儿子那么简单。万一今上天不假年,有保慈宫中主持,立长君也不是不可能的。”富弼眯起眼,“二大王即位,后妃们还有立足之地吗?想想太宗皇帝是怎么待孝章皇后的,向皇后不会不知道。就算天子要治罪韩冈,除了刑婉仪这样病夭皇嗣的嫔妃,其他哪个会支持?生了皇六子的朱贤妃不用说,就是向皇后,也会拼了命的要把皇帝劝住!又不是亲生儿子,死了也不见得有多伤心,只要能保着一个庶子登基,她就是太后。换做是雍王即位如何?”
富绍庭听得直冒冷汗,要不是在家中书房里,他都要夺门而出了。
富弼根本不怕。雪夜看**,这是很痛快的一件事。在家里说些悖逆不道的话,也叫一个痛快。
富弼说得很开心。别说在家里,就是当着皇帝的面,犯忌的话他也不是没说过!
当年因为曹太皇和英宗之间的事,差点被韩琦和欧阳修害死,他积了一肚子火。年纪越大,当年的仇怨就积得越深,韩琦和欧阳修去世的时候,就富弼没有派人致礼、送上奠仪。
‘伊尹之事,臣能为之。’
伊尹什么人?殷商开国贤相,助汤建国。后商汤驾崩,其子太甲为君无道,伊尹便放逐太甲于桐宫,三年后见其悔改,才将之迎回这是如今世上对上古历史的主流观点他与废立天子的西汉权臣霍光是一向是被并称为伊霍。
曹太后对两府哭诉皇帝不孝,韩琦打个哈哈随口劝了两句当放屁,富弼可是冲着英宗这般出言威胁:不孝顺点,直接废了你。结果怎么样,每到富弼生辰,来自庆寿宫的赏赐最多,不是没有理由的。对比起来,韩冈献上种痘法迟了一步,又能算是什么罪名?
“当然,雍王即位的可能姓的确不大。但以均国公的身子骨,天子肯定还是得想一想之后的事。”富弼扯着胡须,“从天子这边来考虑考虑,惩处了韩冈倒是不难,找个罪名发去远恶军州做个十年八年的知军州事,愿意为天子出口气的多得很,那几个御史不就是如此。说不定以韩冈的才干,还能让个没产出的下州转成富庶之地,生民安居乐业。可少了韩冈的一份力,万一绝嗣了怎么办?……过继吗?”
富绍庭沉默着,谁都知道过继的坏处。
第43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19)()
富绍庭默然,自己的父亲以当年之事为恨,他是一直都知道的。
“没有儿子,帝统旁落,绝嗣的后果,天子决不会愿意看到。仁宗晚年,与曹太皇夜坐对哭,是因为什么?绝嗣啊!而韩冈名望再高,还能造反不成?总有挡着他的人。”富弼一个劲的摇头,嘿嘿冷笑,“前事历历在目。天子想要这样的孝子贤孙?!皇后想要这样的孝子贤孙?!……只要能帮他保住儿子,韩冈做得错失再多,名望再高,皇帝一根寒毛都不会动他。”
富绍庭只觉得体内的水分都化作冷汗流光了,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低头恭维道:“也只有大人能看的通透。”
富弼得意的扬起胡须:“皇佑、治平年间的宰辅也没几个了,当年的事,台上的有几人亲眼见证?御史台那些毛头小子当时还不知在哪里窝着。也只有王珪,当初做着翰林学士的……为父敢打赌,这一次,他这位三旨相公只是冷眼在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当世硕果仅存的两位三朝宰辅中的一人冷哼了一声,“御史台中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两只眼珠子只知道看着皇帝,一心只想踩人头上跳上去。都不想想后宫里面,要保住韩冈的有多少?事关皇嗣,后妃们劝一句比御史说一百句都管用。”
咂了咂嘴,富弼突然又挂下了脸:“韩冈肯定也是看明白了。至少看透了大半,所以才敢将种痘法的来龙去脉全都和盘托出,有恃无恐……现在后生小子,还真是……”
富绍庭脑袋在发懵。
富弼和所有老年人一样碎着嘴感慨了一阵,突又问道:“记得当年韩冈跟雍王争夺花魁的事吧?”
富绍庭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这可是传遍了天下的风流轶事!据说在南方还有人编成了说书的段子,不过改了人名、朝代罢了。在这些故事中,那位与穷措大抢花魁的亲王,都是可笑的反角。
“那为父问你,将为父、文彦博、韩冈摆在天子面前,你认为天子要托孤时会选谁?”
富绍庭整个人更是怔住了,空张着嘴,如金鱼一般无声的一张一合,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着富弼朗声总结:“在皇子成年之前,天子绝不会动韩冈的,只会将他留在京中,保扶皇子!等过个十几年,如今的怒意,又哪还会留存到那时?早就一笑了之了。”
又过了两天,从京城送来了一份邸报,富弼拿着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而起。
“看看为父是怎么说的,”老头子都有了小孩子的得意,“病急乱投医,只要是根稻草,天子都会抓着不放,何独韩冈。”
富绍庭接过邸报,前两条无关紧要,第三条就是以尽死保赵氏孤儿事,以程婴为成信侯,公孙杵臼封忠智侯,立庙祭祀之。
他摇头叹着,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
“这是病急乱投医吧?”方兴抬眼问道。
“当然不是。”韩冈斟酌了一下,“好吧,应该是不全是。”他笑了起来,“这吴处厚还真是妙人。”
“‘臣尝读史记,考赵氏废兴本末,当屠岸贾之难,程婴、公孙杵臼尽死以全赵孤.宋有天下,二人忠义未见褒表,宜访其墓域,建为其祠。’”李诫笑着,“这样当真能保佑皇嗣?”
方兴和李诫都上京来了,虽然种痘法在京城中掀起的轩然大波掩盖了襄汉漕运的成就,但他们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另外李德新也被急调入京,向天子、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以及贤妃验证种痘免疫法的效果,现在并不在驿馆中。
韩冈收起笑容,一声轻叹:“天子是想将整件事给打住,不想再听人闹腾了。”
此前逼得天子将弹劾自己的御史黄廉、何正臣贬斥出外,韩冈就成了御史台的眼中钉。这些监察百官的乌台言臣,哪个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宰相开罪他们,都会被恶狠狠的咬上一口,何论韩冈,同仇敌忾的继续上书弹劾。反正紧咬着韩冈肯定能得个铁骨铮铮的评价,就算出外过两年就能回京来,他们可不会怕事。
不过赵顼做了多年的皇帝,也知道如何应对这些有恃无恐、喜欢博取直名的御史。他突然之间将仅是区区一名选人的吴处厚的奏章批复下来,要为程婴和公孙杵臼立庙祭祀。有一半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御史台偃旗息鼓。这样的暗示,比起明面上的训斥,更能让御史们听话。
而另一半,则是当真想给皇嗣多加一分保险。舔犊之心人皆有之,能保着唯一的儿子,就算只多百分之一的可能,赵顼也不会放过。也就是花点钱买个心安,说不定真是因为保护赵氏孤儿的两名忠义之士不得血食供奉,所以赵家的皇嗣始终保不住。六十多年了,没有一名在皇宫中出生的皇子长大诚仁,的确是给人一种受到诅咒的感觉。
“谏议,该进宫了吧?”方兴看看外面的天色,提醒韩冈。
韩冈皱眉道:“不说不要这么称呼吗?”
李诫依言换了称呼,“龙图,差不多到进宫时候了。”
韩冈本是正六品的右司郎中,因为有学士衔,再上一阶不是五品的卿监,而是一下跳到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以韩冈的年纪,未免太开玩笑了。谏议大夫是能担任执政的最低一级官阶。但凡臣僚,升任执政时,如果本官官阶不到谏议大夫,都会直升此阶,吕惠卿当年便是如此。可有功不能不赏,爵位要靠军功;散官阶则不足以褒奖;已是龙图阁学士,不可能让韩冈再往殿学士上去,也只能晋升他的本官右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是从四品,正常官员想靠磨勘,至少得要穷数十年之功方能晋升上来,所以绝大部分宰辅,第一次进中枢,都是跳级上来的。如韩冈这般,依靠世所难匹的功劳,将磨勘二字甩在身后,十年之内升到从四品,如今算是独一份。
不过韩冈还在等着他下一份的差遣,京西转运使的差事很快就该卸下了,就不知道下一步会在哪里。而今天入宫要讨论的事情,也许关系到他接下来的差事。
进了宫中,抵达崇政殿,却发现东府的三名宰执,王珪、吕惠卿和元绛都在。
“韩卿,你来得正好。”赵顼脸上温文笑意,完全看不出他心中对韩冈的芥蒂,“推行免役法的差事,朕与三位相公商量了,准备交给太医局,想听听你的意见。”
“太医局?”韩冈摇头,那群给圈养起来的御医不杀人就万幸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主持救灾防疫的工作。何况他们的职司和这个并不搭界,若真有此意,知制诰们肯定会兴高采烈地封驳回来,打他韩冈的脸同时,也向皇帝证明自己不是干吃饭的。
“救灾防疫非关医事,正如草台厮扑与战阵厮杀之别。太医局的医官一次救一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