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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将校议论了半天,却不见主帅有任何反应,只顾着揉着脑袋。终于有人忍不住催促道:“苗帅,你发个话吧,到底是走黛黛岭还是去鸣沙城?这样犹豫着不是事啊!”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一对对眼睛盯住苗授,等着他的决定。
“总管!”苗授的儿子苗履用官职称呼着父亲,“吾等十数载枕戈待旦,只为如今一战。还请总管示下。”
麾下将校和士卒们希望建功立业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儿子眼中的野心,更是瞒不过苗授。一声总管,乃是在提醒苗授,他是跟高遵裕平起平坐的一路统帅,只要能有足够的战功,即便不理会高遵裕,也无关紧要。
“……去鸣沙城!”苗授盘算了半天,一咬牙下了决心,“西贼多半会防着我们与环庆路会合,往黛黛岭去当少不了还要打一仗。攻向鸣沙城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苗授的解释谁都听得出来是借口,但下面的将校们也只需要一个借口。
人人抖擞精神,高声喊着末将遵令,便开始争夺先锋将的位置。
随着粮道的延伸,粮草的补给会越来越慢,军队只能停下来等补给。而一旦有了足够的粮食,就不用等待后方将粮草送上来,进兵的速度自然能更快上几分。
而速度代表了什么?是功劳,封妻荫子的功劳!
只要能在眼下将高总管搪塞过去,没人愿意放过立功受赏的机会。党项人避而不战,现在泾原军上下都充满自行,可不需要靠拢主力来壮胆。
麾下众将为争夺先锋开始争吵,苗授眉宇间的忧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身为主帅,考虑的不仅仅是功劳,还有迫在眉睫的危机。
在战前,有一点所有人都忽视了。陕西一路,从来没有在战争时成功维持过一条超过三百里的补给线。而兵力在十万人以上的粮草转运,也同样没有任何经验。
当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同时路程延长到一千里,兵力增加到三十万,尽管事先计划得再好,筹备得再充分,后方有着足够的粮食,又有着充裕的人力,但运送粮草这个行动的本身,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维持到最后苗授对此十分悲观。
秦凤转运司,永兴军路转运司,以及各路大军的随军转运,都缺乏将粮草及时送到前线大军手中的能力。不过是刚刚抵达西夏境内而已,苗授已经用亲身体会感受到了这一点。每天运抵他手中的粮草数量,随着大军前进的脚步,不断的在减少。尤其是在翻越横山之后,昨天比起三天前到账的粮草数目,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这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为了保证粮秣的安全,最靠近前线的一处粮草囤积地,离战前的国境足足有两百里之遥。而其他几处囤粮点,则离前线更远。即便苗授已经下令以磨脐隘为兵站,命后方将粮草尽快运抵,但能比得上韩冈、沈括那般能力的官员本就是凤毛麟角,就是王厚都少有人能比得上,对于苗授的要求,能完成七八分已经很难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攻下灵州。
灵州是兴庆府的门户,西贼再是诱敌深入,也不可能放弃灵州。灵州城中必然有大量存粮,足够全军食用。
对于高遵裕,苗授也只能先说声抱歉,他身荷数万将士的姓命,还有天子的嘱托,先保证自身的粮草供给才是第一位,至于命令,得向后推一推。
……………………
与此同时,刚刚攻下夏州的种谔也在为粮草而头疼不已。
党项人根本就没有坚守夏州的打算,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将城中所有的粮食全部处理掉。在官军攻下夏州城后,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出了三千石,正好够全军两天吃的份量。
之前种谔领着鄜延军一来一回,不仅仅耽搁了时间,消耗了士气,还让种谔现在只能依靠后方运送粮草上来,已经被挖过一遍的地里,掘不出第二遍的粮食。
眼下比之前攻入银夏的时候,种谔麾下多了三万京营禁军。兵力虽然增加了一半,可全军的战斗力却是不增反减。更加不幸的,是粮食的消耗跟兵力增加的幅度相同。
加上骑兵的坐骑,整整多了三万五千张嘴,而战马的食量几近常人的十倍,刚刚走到夏州,种谔就已经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后方的粮草运上来了。可京营禁军的几位将领,却一个劲的来催促种谔加快速度之前被朝廷强令撤军,打击的不仅仅是鄜延军的士气,同时也让京营禁军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甚至在种谔面前也很是不逊。
立于夏州城头,种谔无心观赏夏州内外难得一见的风物,头顶着烈曰,右手无意识中的一下一下的捶着墙头雉堞,汗流浃背亦不知所觉。
夏州是银夏的核心重镇,但一心想将宋军诱过瀚海的党项人放弃得很干脆。城中守军只有两千多人,而且还都不是精锐。种谔就是通过俘虏和飞船侦察到了这一点,才硬是不顾京营的力争,而将攻城的任务交给自己的人。
功劳就是功劳,斩关夺城不会因城中守军多寡而有太大的波动,攻克夏州的功劳并不比斩首千八百稍差。不过这么一来,京营禁军就更难带了。
“太尉,刘归仁他们闹着要出兵,怎么办?”
声音从身后响起,敢在种谔沉思的时候过来打扰,也就种家的几个子弟。
“想在太阳底下走路,尽管去,本帅不会拦着。还会顺便帮他们往京城家里捎封信,把以身殉国的赏赐送上。”
说句难听话,种谔最想做的就是将京营禁军派去北面的沙漠里面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对于眼前的这一场战争,不要浪费宝贵的军粮,是他们唯一能发挥价值的地方。
种朴咳嗽了一声,脚都没动一下。
种谔转回身来,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与头顶**辣的烈曰有着鲜明的对比。
“传本帅军令!”种谔一提声,十步开外的亲兵忙跑了过来。就听鄜延路主帅冷声传令:“营中禁喧哗。营中喧闹者,杖六十。扇惑人心者,立斩不赦。若不自重,就莫怪本帅的刀子不留情。”
亲兵应了之后,见种谔没有别的吩咐,就立刻下城去传令。
种谔转过来又对儿子:“把第四将的骑兵带去,查一查瀚海绿洲里面的水源。看党项人现在的架势,应该没有下狠心毁了才是。”
种朴一愣,立刻又恭声道:“末将谨遵太尉钧令。”接了将令,他又问道:“大人,党项人眼下千方百计的就想将我们诱到灵州城下,他们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不然他们能怎么办?”种谔冷笑着,“毁了瀚海中的水源地?就算让他们侥幸赢了官军,曰后怎么能跟银夏交通往来?”
“但粮草怎么办?光有水,瀚海也过不去。”
“那得看看李转运的本事了。”种谔冷哼一声,“若是他做不到,只好请天子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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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
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
‘怎么还没回来?’
李宪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自从出兵以来,河东军还没有打过一仗,作为钉子挡在河东、鄜延两路中间的左厢神勇军司,也被种谔连根拔掉了。
两年多前,葭芦川一役,种谔和王舜臣已经让左厢神勇军司大伤元气,而这一回,当年曾经大败河东军,让种谔进筑罗兀之役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已不复存在。
西落的斜阳依然火热,虽有帐篷阻隔阳光,但帐篷之中则热得跟蒸笼一般。
李宪和河东军一路过来,最大的敌人是头上的烈曰,仅有的伤员基本上都是蛇虫形成的不测。
但现在李宪已经很难再继续前进了。离开出发地三百里后,后方的粮草供给只剩开始时的三分之一。
幸亏在开战前为了提防辽人,又少带出来一万多人马。否则能不能走出三百里都是两说。
李宪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就是参与了交趾的灭国之战,章惇进了两府;燕达晋身三衙管军;韩冈要不是年龄问题,宰辅是少不了的,但眼下的龙图阁学士也不差了;李信在河北的定州路做钤辖,参与过这场战争的领军者,一个个都飞黄腾达。但那份功劳吃到现在,也差不多都吃空了。
李宪本有立功受赏的想法。可粮草的匮乏让他完全放弃了建功立业的打算,只求能安安稳稳的追上种谔的鄜延军。
昨天收到了种谔攻下夏州的消息,就算西贼坚壁清野,夏州城中也该有点粮草。李宪已经派人去联络种谔,鄜延路是主力,情况应该比河东这边要好一点粮秣转运的线路好歹不用渡黄河。
兵无粮不行。手上缺乏粮草,一旦遇到西贼的铁鹞子搔扰,在毫无险阻的荒野上,全军崩溃都有可能。
李宪叹了一口气。
当年李宪在河湟、广西,看着韩冈提举军中转运时举重若轻。远出崇山峻岭之外,周围敌军环伺,数万大军的人吃马嚼一点却都不当一回事。现在才走多远,竟然就要饿肚子了。
如果后方的粮草还不能送上来,他就打算驱动麾下兵将强行军,一天百里,用两天时间赶到夏州。
从地理上说,河东路的兵马想要打到灵州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西横穿沙漠,走过去就是兴灵了。不过要在沙漠里走上六百里,纵然不饿死,也会渴死。尤其是头顶的太阳,不仅能让头盔热得能煎蛋,也能让脚底板在滚烫的沙子中烤熟。
“观察,回来了!回来了!”
一名李宪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帐外大呼小叫。
“訾虎回来了?!”
李宪闻声一下停住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惊喜和轻松,他心中兼而有之。派去督促粮草的将校自然不可能是空着手回来,好歹也有万石粮秣,赶到夏州应该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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