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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太后用韵书翻出了上平八齐中的珪字,高太后便转手将韵书交给了王珪。
王珪接过韵书上前半步,“陛下有何吩咐?”
所有人也都立刻关注起赵顼眼皮的变化。
“下平。”
“二萧。”
王珪的声音圆融醇和,在过去还担任翰林学士的时候,是宫宴白席的不二人选,也是在郊祀或是明堂等大典上担任赞礼的第一人。
——“招。”
是要将王安石招入宫来吗?还是说奉旨书诏的翰林。韩冈想着。早点招两个翰林进来,正好就可以宣麻拜相了。但当着高太后的面,却做着近乎于托孤王安石的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盯着赵顼眼皮的一众视线也更加凝聚,屏气凝神。内侍和宫女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王珪一人的声音在回响。
“是上平?”王珪问着。
赵顼的眼皮眨了两下。
不是王安石,王是下平。翰林的翰倒是上平——上平十四寒。不过王安石的安好像也是上平十四寒。只是韩冈不写诗,对韵目的了解得不是那么深。
但赵顼并没有等到上平十四寒,而是到了第四韵部,便眨了两下眼皮。
上平四支。
“司。”
随着王珪的声音在韵书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数过,最后停在‘司’上,韩冈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事情不对了。司开头的名词并不多见,人名也好,官职也好,也就那么几个。
不仅是韩冈,所有人都知道,朝堂上能对得上号的,也最合适的,只有一人而已。
王珪的手颤了几下,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定,但韵书还在翻着,赵顼的眼皮也在继续眨着。
上声。
韵部二十一。
马。
韩冈呼吸一滞。不会有别的可能了,赵顼找的总不可能是别称大司马的兵部尚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冈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韵书翻动的声音却依然不停,王珪的嗓音则沙哑艰难了许多。
下平。
七阳。
传入耳中的王珪那本是圆融醇和,却变得沙哑的语声,最后发出了一记变调的破音:
“光!”
招司马光。
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旧党赤帜——司马光。/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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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晚来萧萧雨兼风(中)()
虽然在王珪念出司马二字时就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个名字,但听到了赵顼点出了西京留守、判西京御史台的全名之后,向皇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家,可是要招司马光入京?!”她凑近了赵顼耳边,声音中隐隐透着心中的惶急。
赵顼眨了两下眼,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给了皇后肯定的答复。
向皇后攥着汗巾不说话了。
不仅是韩冈,或是向皇后,相信王珪、薛向他们,都会觉得赵顼肯定会找王安石入宫,甚至第三度宣麻拜相,托孤于他——王安石能在郊祀大典前赶到京城,不论是什么原因将他从金陵城招来,在世人看来,可以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顺天应人,这应该是常理。但赵顼偏偏选择了司马光。
薛向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站在侧后方,又闭着眼睛的韩冈听见了,“异论……”
异论相搅?
不过韩冈不这么认为,都这时候,还玩什么帝王心术?
赵顼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以中风的普遍情况,他这样子一年半载都拖不过去。〖〗既然能清醒到召回司马光,就不会自大得认为自己能牵制住高太后。
要异论相搅,也要皇帝或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有这个手腕才行。难道赵顼有自信拖着病体施展权术,还是说他相信他的母亲能有执中而行的政治头脑。
高太后对新党成见极深,这件事朝臣们人人皆知。她一旦上台,又有旧党在朝,那么当旧党攻击新党的时候,她会偏向哪一边?而旧党攻击新党的理由,自然是拿着新法施行中的弊端说事。
党同伐异,就算新法做得好的地方,旧党也不会承认。因人废事的场面,千年后有,此时当然也有。不是韩冈小瞧人,兼容并蓄的胸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不对。
韩冈心中一动,睁开眼,眼角的余光左撇右撇,看看高太后,再看看雍王,脸色都难看得紧。
能身列两府,就算没有才干,政治眼光不会缺少。而薛向,不但才干不缺,论起嗅觉和眼光,韩冈并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他。高太后和雍王都是当事人,他们的感觉也应该不会错。
思路转了个弯。
韩冈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思路果然是钻进了牛角尖。〖〗
的确是异论相搅。
大概在赵顼看来,王安石压不住高太后,即便王安石压得住高太后,但后宫是在高太后手中,作为外臣的王安石,保不住赵佣。
既然如此,新法也好,旧法也好,最后搅成什么样,现在的皇帝都不在乎,只要保住儿子。
“陛下,可是要由中书门下下堂札?”王珪问道。
由政事堂下文调司马光进京,声势会小一点。这也是在试探赵顼的心意,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
韩冈集中了注意力,再一次盯住赵顼的眼皮。
去声。
十八啸。
诏。
诏书。
是要以诏书来招司马光进京。
韩冈抬头向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郁结在心的愤懑却怎么吐不出来。〖〗
站在不同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便截然不同,得出的答案也绝不一样。眼前的这一幕,就是又一次绝好的证明。
旧党要上台了。
新法危在旦夕。
吕公著虽是做了几年的枢密使,但他的作用仅仅是掺和而已,不让新党独据朝堂,国是依然是新法。这一点,从来没有变动过。
可旧党赤帜司马光被招入京城,还是天子清醒后的第一封诏书,近乎遗诏托孤的态度来对待旧党,那么新法和旧法之间的交锋将不可避免。
何况还有高太后在。
当然,这也等于是断了太后示恩旧党的机会,贬去旧党的是赵顼,现在重新启用他们的还是赵顼,而且以托孤的形势,不愁他们不为赵佣卖命,而不至于将感激和忠诚献给太后。
皇帝这是宁可放手让朝堂乱起来,也要力保延安郡王的安稳。
只是世间明眼人所在多有,司马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有几分机会让他入彀?一成,还是半成,甚至可能会更低。〖〗
不过,赵顼的做法,其实已经钳制住了旧党。
因为世人只会看到赵顼托孤的举动,不会去深思其中的用心,也不可能有机会了解。这是用士林和民心来压迫司马光等一众旧党,让他们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旧党可都是自命君子啊……他们敢不要脸吗?
先伤己,再伤敌,钳制上下,好狠的一招。
“翰林不在这里。”高太后抬头问王珪道:“玉堂那边今夜有谁留守?”
王珪停了一下,偷眼先看了赵顼一眼,这才低下头去,“回太后,是张璪。”
高太后点起身边的亲信内侍,“陈衍,去宣张璪来福宁殿。”
陈衍立刻领旨离开了——垂帘听政的太后的谕旨,是可以叫做圣旨的。有慈圣光献曹后的旧例在,招翰林学士夜入福宁殿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皇后绕在手上的汗巾,又被缠紧了一圈。
今晚的赵顼似乎精神很好,努力的要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当陈衍离开,他又开始眨起眼睛。王珪翻着韵书,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声音却渐渐不成语调。
司马光。
吕公著。
为师保。
赵顼艰难的眨着眼睛,用了半刻钟,将九个字的圣谕传递出来。
韩冈掌心中满是汗水,之前的猜测居然还是有错。
不是留着新党和旧党在朝中厮杀,而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旧党,站在了旧党的一边。
“官家,要以司马光和吕公著为师保?!”
高太后的声音尖利,听起来却让人感觉隐藏着几许怒意。可惜韩冈从侧面看不清高太后的表情,不过雍王脸色的变化,在韩冈的角度,却能尽收眼底。有那么一瞬,一直都用余光关注着他的韩冈,在赵颢的脸上,发现了一闪即逝的冷笑。
赵顼的眼皮眨了两下。
没有多,没有少,依然稳定。
这是在作交易,或者说,是妥协。跟太后做交易,向太后妥协。
韩冈都开始佩服起赵顼了。壮士断腕的刚烈,竟然在从来没有吃过苦的皇帝身上见到了。毕生的心血和成果,轻而易举的便放弃。这份狠决,韩冈真的没有见过几人做到过。
赵佣的年纪太小了,又没有其他兄弟,一旦他出了事,赵颢必然接位——有东汉旧事在前,不可能幼主夭折之后,再立一幼主,朝堂上下都会有忌讳。
所以赵顼才要想太后妥协,让高太后折腾就折腾朝堂,新法施行了这么多年,在地方上根深蒂固,旧法想要推行,只会一个麻烦接一个麻烦,到最后,高太后也不会有太多的精力来跟他的儿子过不去了。
反正高太后上台后有七八成的可能在旧党的帮助下,清光朝堂上的新党,更是会毫不犹豫的废除新法。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先卖个好,不要给太后留下麻烦。
等几年一过,赵佣成人,那就没有太后的事了。那时候,再恢复新法也不为难事。看起来是妥协退让,甚至是服输,但还是为了将来东山再起。
母子之间,算计到这一步,也难怪高太后会变了声音,而赵颢的冷笑也就能理解了——赵顼没有考虑到他母亲的性格啊。
韩冈再去看王珪和薛向,已经是变得面无表情的两人,看起来一样也都了然于心了。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