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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韩冈的口气又稍稍缓和了下来,环顾左右:“不过要是今夜无法登城,那辽贼到了明天,也就很难再组织起第二次进攻。”
幕僚们人人点头,下面的几个参与过军议的文官武官们也同样点头。
之前制置使司之中,已经对战局发展的各种可能性进行过了推演。如果不能顺利的攻下太谷城,且败得干脆利落,那么辽人决不会蠢到再把脑袋往石头上撞,肯定会清醒过来,明白自己的攻城水平到底有多差劲!——绝不是依靠时运得了代州、石岭等军城要塞就可以自大起来的。
接下来,辽人要么退回北方,要么干脆再南下去攻击北上的援军。如果萧十三信心不堕,又能控制得住他手下的兵将,多半会是后者——接连攻城不克,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只要辽人能消灭了北上的援军,让河东的宋军失去了野战的能力,就是韩冈也绝无回天之力了。只能放任辽军肆掠河东。
不过韩冈之前一系列的命令,并让章楶去统领全军,都是为了让他们在与辽人的交战中保全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拖住疲惫不堪的辽军,结果只会更好。
当然,退回去整备攻城器具,以期卷土重来,这同样是个选择。但那样的话,至少要十天以上的时间。这样的话,可就是让韩冈称心如意了。
就韩冈的角度来说,他最希望辽军能在太谷县中多留一阵,这样全歼萧十三所部当不是幻想。虽然河东一路丧师辱国,吃了大亏,不过大宋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甚至还没有动员起真正的力量。
一旦辽国西京道的主力被全数歼灭,如果有朝廷的支持,韩冈他甚至敢直接去进攻大同,直逼奉圣州【张家口】。那可是击垮辽国的千载良机。就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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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四)()
天渐渐的亮了。辽人的确趁着黎明前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势,不过在警惕的乱箭之中还是宣告败退。
城南城北的两片集市,皆是一片焦黑,只剩下残垣断壁上的缕缕青烟随风拂动。辽军最初的攻势就是从这里展开,不过现在却看不到几具尸骸,可能同样被烧成了黑炭,也有可能是火起后就顺利撤离了。后者的可能性远比前者要大,不然如院落和道路这样的空地上,应该会有为数众多窒息而死的尸体。
韩冈转身对黄裳笑了一笑,“看来勉仲你猜对了。”
当时黄裳和另外两名武将就猜测辽人利用城外的建筑潜近城池,只是声东击西的战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错。
“猜没猜中都一样啊。”黄裳苦笑着摇头。猜对猜错都毫无意义。城中的防御措施本就是为了应对全线进攻而计划的,岂会为辽人的计策而影响?
但也在这一夜中,太谷城内储备的箭矢消耗超过三分之一,而弓弩损坏也将近一成。同样规模的守备力度,城中最多只能再支撑两天,接下来就要用人命来拼了。
不过辽人也不可能再来两次三次昨夜那样等级的进攻了。只要看看外面就很清楚,辽人死伤枕藉,数百近千之多。
这些人,绝大多数身着甲胄,在辽军尚未全数铁甲化的现在,必然都是萧十三麾下的精锐。相对于整体兵力虽少,但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了。而且还有那些虽然受伤但还有爬回去气力和运气的,数目只会比躺在城下的更多。
城头上这时又有些乱声,很快就有人来报,说是从辽军的营地那边来了一队骑兵,过来想将尸体和重伤员都拖回去。
没人脸上能看到担心的神色,倒是人人带笑,这完全是犯浑嘛。
“萧枢密被气糊涂了吧?”
“若是发了疯才好。”
倒是田腴清醒:“萧十三再糊涂也不至于下这样的命令。多是部族军来救自家人的。”
片刻之后,城上再来报告,就说是城头上的一阵乱箭将他们又赶跑了,还顺带留下了十多人。然后就再不见声息。
到了中午,韩冈巡视过城池四壁守军,又去医院探望了在昨夜受了伤的伤兵——基本上都是意外,只有一人是中了流箭——终于城外又有了动静。辽军的骑兵开始接近城门,四座城门都有,总数差不多有七八千。
那些骑兵没有绕城而行,只是静静的停在离城一里多的地方。但那并不是辽军继续进攻的标志,而是撤退。
从城头上,甚至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驻扎在城外的辽军,正大批的从背离城池的方向离开他们临时驻扎的村庄,一队队的向着地平线的远方行去。
随着辽人越走越多,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辽军的动向。欢呼声便渐次而起,不可遏制。传遍了城墙,传遍了城中。
“撤了,撤了!辽狗撤了!”
城上城下,官兵百姓,皆是欢呼雀跃。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无论是僧道,还是平民,都是欣喜欲狂。
数万辽师围城,虽然仅有一日,但之前准备御敌时的压力却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如今云开雾散,又如何能不欣喜欲狂。
可是相对于全城军民越来越响亮的欢呼,韩冈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双眉反而渐渐的拧起,他周围的幕僚和下属,也因这位制置使沉静如初的表情而逐渐冷却下来。
“不要庆功得太早。只要辽贼还有一兵一卒留在河东,就不是欢呼胜利的时候。”韩冈声调低沉的一盆冰水浇到僚属们的头上,“辽贼究竟是向南还是向北,这是必须要先查清楚的!”
在韩冈的威压下,制置使司的成员们收起了喜乐之心,开始成一圈低声讨论起:
“萧十三以骑兵隔绝消息,多半是意在南来之兵!”
“但辽贼移动的方向似乎是向北走的。”
“万一是陷阱呢?”
韩冈听着幕僚们的讨论,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份商议过后的文稿摆到他的面前,主要就是以之前针对辽人南下而制定的计划书为蓝本,加以修改。
不过韩冈其实并不是这么想,以他对辽军的了解,昨夜一战后的士气和兵力的损失,让萧十三很难再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而且辽贼个个抢得身家丰厚,谁还会再搏命?要不是以为太谷城能一鼓即破,城中又是金银无数,昨夜他们也不可能那么拼命。
但战阵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辽人不是不可能南下。
所以现在就得看章楶的了,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
辽军正在撤退。
在退回放养马匹的河畔绿地之后,便纷纷上马,准备启程北返。
萧十三的眼前这一片有些乱的场面,堂堂枢密使的脸色越发的阴郁起来,
“枢密,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一名幕僚在仔细观察过萧十三的神色之后,终于有了决断。
萧十三沉着脸反问,“什么机会?”
“援军。宋人的援军!”
原本太谷县就是陷阱,韩冈拿自己当做鱼饵的陷阱。这一点,萧十三以下很多人都看到了。
但若不是鱼饵本身太过美味,而鱼钩看起来也很脆弱,萧十三也不会赌上这一把,可惜他失败了。不过既然失败了,他就不打算再去追加赌注,去试着翻盘,那样的结果只会越输越多,直至输光了本钱。
从代州、石岭关、榆次县来推断太谷县的城防,如今已经确定是个巨大的错误。但到现在为止,萧十三也想不通什么时候韩冈在太谷城中调入了那么多兵将。从几十支来源不同的探马那里,甚至包括不同时间抓来的俘虏,他得到的是几乎同样内容的回报——太谷县中的兵力不可能超过五千。若非如此,萧十三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去攻打太谷城。
“宋人的援军一天就走了八里路,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想的?!”
早就知道是陷阱,跳过一次了,好不容易爬上来,难道还要向更深的地方跳第二次?!
如果是别人充任河东主帅,萧十三还有可能再去赌上一把,可现在坐镇城中的是韩冈,又刚刚表现了他的能力,萧十三又怎么可能还会犯傻。
“……或许是宋将胆小如鼠!”
“统领援军的宋将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太久了,打算换一换地方吗?宋国的皇帝和皇后怎么可能容忍有武将将太子置入险境?”
韩冈现在的性命是跟宋国太子挂在一起的。虽然三十岁的宰辅日后可能会很危险,以韩冈现如今在天下万民中的声望,甚至有可能成为尚父一样的人物,但只要南朝的皇太子还需要他这位韩菩萨,南朝的皇帝皇后就绝不会想看到他有任何损伤。
萧十三相信,南朝的将领们都能明白这一点。可是太谷县被围后,援军却用着蜗牛一样的速度前进。要说这不是韩冈事先的吩咐,又怎么可能。围城打援的确是一个好招数,但萧十三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一次能够成功。
先退吧,趁损失变得更大之前先离开再说。如果天欲兴辽,就让宋军追上来吧,这样的话,野战中一举逆转,绝不是白纸做梦。
……………………
乌鲁紧盯着不远处的中军。
在旗帜下,有着这一战最主要的责任人。
连同自己在内总共三百另五人,回来的只有两百三十多,八成还不到,而且回来的也是人人带伤。就是乌鲁本人,脖子上也缠着一圈捆绑伤口的绷带——这也是从代州那里得来的。
明明太谷城外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但萧十三却还坚持去攻打太谷城。
这上千战死的同袍,是萧十三那贱种贪功害死的。要不然,早就该带着打草谷得来的收获,返回大同府了。何须现在满心失望和颓丧的返回北方。
乌鲁低头看着胯下的枣红马,马鞍之下,连脊梁骨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干瘪、瘦削,已经完全不见让举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