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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一通话,一口气给说下来,向皇后已经有了些喘息。她张大了双眼,等待着王安石的回答。
王安石想了一想,道:“殿下当知,自犯界后,河东的辽军四处劫掠已经一月有余,即便南下,也没有太长的气力来围困太谷太久。”
“吾是如此作想。”向皇后坦诚的说道,“就算萧十三南下攻打太谷,最多也只是试探,绝不会拼尽气力,三数日即会解兵去。”
这是韩冈之前奏表中的说法,王安石点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韩枢密说过,北人那就是一群强盗。之前劫掠已多,不可能用性命来换功劳。”
“臣亦是如此想。”
“而韩枢密又将援军放在太谷县南,让萧十三不敢全力攻城。”
“的确如此。”王安石虽是附和,心中还是轻叹,想不到皇后如此信任韩冈,只是载着捷报的奏表没有露布飞捷,便想方设法的去穷究其中深意,而不是怀疑韩冈的战报本身。
又暗叹了一声,他说道:“不过太谷一战关联甚多,辽军退后,河东局面亦是大变。接下来当如何行事,当招两府共议。”
向皇后手扶着额头,王安石的回答让她有些失望。来来回回想了一阵,觉得两府宰执一时间也不可能将韩冈的想法看得清楚,还是让他们多想一阵:“……既然韩学士仅是奏报,那就不需急。送去两府,明日上殿再议不迟。”她轻声说道,“平章当也明白,宰辅们遽然再入寝宫中,怕是会再有流言出来了,”
王安石也不知该苦笑还是该生气,这还要人提醒他?还有,皇后招自己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话,起身告退。
待王安石离开,向皇后也随之起身,准备先去武英殿用沙盘对照一下改变了的河东战局。但这时,杨戬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皇后停了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回圣人,官家在问军情如何了。”杨戬低头回话道。
向皇后的脸沉了下来,她知道丈夫现在已经有了疑心,毕竟给赵顼的战报不可能完全作假,总会有破绽产生,“……暂时还是别说河东的事。只说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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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2)()
政事堂中盘绕的疑云,大概就跟方才福宁殿中一样多。◎聪明的孩子记住文学路网 超快手打更新文学路网 wxlu。◎
基本上无人怀疑韩冈奏表中的真实性,唯一的问题便是奏报发来的形式。
韩冈在奏报中说得极为保守,甚至连捷报的‘捷’字都没提,但战果无论从何种角度都是大捷。战果也好,河东战局也好,朝堂也好,皆是一场无可置疑的胜利。
但韩冈为什么不这么做?
要真是露布飞捷,他们只会比皇后更早一步,而不是等到通进银台司将奏表送进福宁殿后方才得人走报。而了解到了具体内容,更是等到了皇后转发过来的现在。
“这是大喜之事啊!”
张璪哈哈两声笑,对于因为河东危局而备受朝野攻击的两府来说,这一封奏报等于是久旱逢甘霖,让他们可以为之解脱。但只有两名检正公事奉承讨好的赔笑。韩绛、曾布神色皆是严肃无比,蔡确也拧着眉头。
只是最大的问题,谁都想不通。
曾布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也并不怀疑韩冈是否在奏报中说谎,又因为害怕事后被拆穿,而不敢公诸于世。
韩冈真要是作假,绝不会这么半调子。
都是敢作敢为的人,越是没底气,就越是要做出理直气壮、胸有成竹的样子来。这个道理,曾布明白,章惇明白,更是胆大包天的韩冈当然更明白。
而且有多少辽兵会为了没好处的战争而拼命?辽军已经失去了锐气。纵然明知会有更好的方略,但萧十三也没办法强迫他手下的兵将做到拼死攻城。此番评论,韩冈早早的就在奏章上说明,同时也得到了宰辅们的认同。因为契丹贵胄的秉性,是为世人所共知。
当初富弼是怎么说服辽不要兴兵南犯而接受增加岁币的条件的?正是因为富弼指出了辽宋通好,维持岁币换和平的澶渊之盟,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一旦两国交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
即使是辽兴宗,也没有否认富弼的说辞中,指称辽军南下只是为了劫掠财货这一段。因为这是事实。也正是靠着这一事实,富弼才达成了维系澶渊之盟的初衷。让‘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以劫掠为目标的军队,一旦赃物满橐,在有退路的情况下,又岂会放下一切拼死一战?
甚至韩冈在奏表上说,将会领军继续北上,追在辽军的身后,打算夺回代州。可见他根本不怕辽人会反咬一口。
正如澶渊之盟时,名将杨延昭杨六郎所指出的:‘敌顿澶州,去境北千里许,人马罢乏,虽众易败。凡所剽掠,悉在马上。原饬诸军扼要路掩杀,其兵歼,则幽、易数州可袭取也’——辽军深入河北,人困马乏,兵马虽众亦可轻取,且其剽掠所得财物,皆在自家马上驮着,毫无斗志可言。只要能让各军扼守要路,将之掩杀歼灭,幽州、易州失土将唾手可得。
这一观点跟韩冈如出一辙,同时河东的地理远比河北对步兵为主的宋军更有利。韩冈敢于放手追击撤退的辽军,正是看清了这一点。
对于韩冈在河东的决断,在京师的一众宰辅就算有异议也没有办法奈何得了他,只能听之任之。唯一可以由他们来裁定的,仅仅是知太原府,同时兼任河东经略和兵马都总管都的王。克臣。
由于太原最终被守住,不论这到底是谁的功劳,王。克臣都能分润一份,韩冈很自然地在奏章中为王。克臣说了几句好话。
“纵有过,稳守太原亦已相赎。”韩绛啧啧嘴,却似乎有些不满,“韩玉昆好大方!”
“毕竟王子难守住了太原城。”曾布说道。
“太原府丢了多少县城?被毁了多少村镇?百姓又死伤多少?何况他还是河东经略,雁门、代州、石岭接连陷落,他岂能无咎?”张璪难得的表现出自己的倾向,言辞也比往常激烈许多。
蔡确看了看张璪,又不动声色的瞧了瞧韩绛,什么时候张璪跟韩绛站到了一条线上?
通判留光宇是韩绛的侄女婿,又是韩冈的同年,如果韩冈能赶走王。克臣,太原知府的位置即便由由韩冈本人代掌,而实际上的政务也是交托给留光宇这位通判一大部分。如此一来,到了战后,他的侄女婿一下跳上七八步都有可能。
可惜韩冈没有这个想法,看起来只想维持河东稳定,将得罪人的差事都留给两府。而蔡确也没打算去为了韩绛的侄婿去得罪王。克臣这位国戚。不过,如果韩绛肯欠下些人情的话……那就两说了。
“原本的晋阳城还好说,现如今的太原也不是那么好守的。”蔡确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反对的意见,“岂能以深罪责之。”
‘又在卖菜了。’曾布心中冷嘲,不仅是蔡确的那点小心思,还有蔡确的话:‘反过来还差不多。’
赵光义毁晋阳,‘尽焚其庐舍,民老幼趋城门不及,焚死者甚众’,城高四丈,城周一万五千余步——差不多四十二里——的旧太原城,被彻底毁坏。而新修的太原城城周则不过十里出头。
旧太原跨汾河而建,分东、西、中三城,所谓‘都城左汾右晋,潜丘在中’,西城中更有仓城、新城和大明城——即为战国遗存的古晋阳——三个子城。
这样的城池的确坚固,可相对于极度匮乏的兵力,过于庞大的城池反而是个累赘,根本守不过来,总不能去依靠刚刚征发来的民兵?若太原犹在原址,旧城依然保留,辽军说不定就敢打太原城的主意了。那样的情况下,可就有的韩冈头疼。
“持正相公多虑了。王子难是国戚,身在八议之列,依例当减罪,岂会深责?”张璪说道。
“八议是定罪上才用到的。现在是给王。克臣定罪呢?还是在商议他是否适合继续留任太原?”曾布突然开口发问,“如果王。克臣手中能多上两万兵马,结果自会不同。所以石岭关破,他的责任本不算太大。雁门、代州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身上。”他明确的反对,“何况韩玉昆也希望他能留任。试问万一撤换了王。克臣而导致战事不利,那么制置使司会不会归咎于东府?”
蔡确敛起眼神,转瞬又对韩绛道:“子宣言之有理。子华兄,既然如此,不如交予圣裁吧。”
韩绛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也罢,就交予皇后圣裁。”
“邃明?”蔡确再问张璪。
张璪随即点头:“如此也好。”
让皇后选择如何处置王。克臣的决议,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算太大的事情——比如如何处置王。克臣——如果两府中有分歧的话,就会交予皇后来决定。甚至会故意在一些小事上表现出分歧的样子来。只是大事上的决定,两府却会尽量做到同一个立场。
这是逐渐为两府所默认的规则。
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宰辅们哪个不熟悉?他们可都不想看到皇后把这一套招数练到当今天子那般炉火纯青的水平上。
不过韩绛、张璪脸色都有些阴沉。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打算被曾布阻止,而是因为曾布让他们清醒了一点,不要去挑战皇后对韩冈的信任。
皇后学不会异论相搅的确是好事,但变成对韩冈言听计从的情况,可就让几位宰执心中不舒服了。
蔡确轻叹了一声,问几位同僚,“韩玉昆发来的奏表到底该如何处置?皇后殿下肯定要问,好歹得有个章程出来。”
绕了一个大圈子,终究还是逃不掉这个难题。
韩绛一番思前想后,最后道:“就照例发在邸报上吧。”
他回望蔡确,蔡确微一沉吟,点头道:“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