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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一步接着一步,脚步依然是毫不拖泥带水。
在往日,李信麾下的将校对他不敢有半分不敬,但现在则同样有很多变成了嘲笑。幸而李信还有个做了枢密副使的表弟,终究还是没人敢当面嘲讽于他。
就如现在在前领路的郭二衙内,比过去几次见面还要亲热了许多。
但李信想要的不是这一个啊。
穿过了中门,两名在行辕中书写文书的小官迎面而来。认出了李信和郭忠义后,立刻避让到一边。只是李信两人越过他们之后,悉悉索索的碎语便从身后传来,却是在猜李信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郭忠义似乎听到了一点,李信就看着他有些紧张的回头过来,但李信无嗔无怨,那些蚊蝇的声音还不至于让他的动了火气。
自家已经是挂名在枢密院的将领,已不再受三班院和审官东院管辖,想要处置他,得枢密院奏请天子来决定。李信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和关系,决不至于有何重罚。
但若是事情最后变成了那般结果,可就是真是丢人现眼了。
李信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宁可像犯了谎报军功的王舜臣那样免官留任,以功赎罪。也不愿自家的表弟拿着功劳和官位来抵偿自己的罪过。
又是几名官吏擦身而过,又是同样的议论传入耳中。
李信眼神更冷了点。都是帅府中人,有这个空闲还不如多关心一下河北的局势。
易州之败的伤亡数目并不算大,河北的局势还是陡然紧张起来。辽军接下来的动向让人颇为思量。
李信微微的摇摇头。
其实根本用不着担心他的这一次败仗会造成河北防线的崩溃。以郭逵的老辣,怎么可能不会去考虑失败的后果?在兵败之后,郭逵坐镇的河北西部防线依然稳如泰山,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也正是郭逵的稳重,使得李信能动用的兵力明显不足,顺理成章的,也让他所指挥的各部将校都缺乏在敌军围困下坚持下去的决心。
辽军数量超过预计,这并不是失败的全部理由。但易州大营和后方的联系被辽军以重兵切断了整整三天,则完全是辽军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而得到的结果。
无粮无援,甚至不通半点消息,军心自然不稳。到了这一步,除非是韩信才有背水一战并且获胜的能力,换成是李信,便不得不下令向南突围。
意义如此重大的一次会战,竟然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投入,李信不喜欢抱怨,但他终究不至于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
李信确信,如果郭逵能多给他一万人马,甚至只要五六个指挥的骑兵来维系道路,结果会迥然不同。
只是他也不想自欺欺人的去抱怨郭逵,换做他自己坐在郭逵的位置上,且事先又不知耶律乙辛能这么快从东京道调来大批兵马,那他绝对会跟郭逵做得一模一样。
也因心中如此纠结,面对热情得反而显得虚假的郭二衙内的时候,李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先在门外停了步,待到郭逵传话出来,他方才跨进正厅。
“末将李信,拜见枢密。”
向端坐着的郭逵行了一礼,李信便沉默的垂手站在厅中央,等着郭逵的发落。
视线落在了李信右臂伤处上,郭逵的目光微微起了点波动。他也是老行伍了,伤势轻重与否他一眼都能看得出来,不比那些精擅金创的军医差到哪里。
站起身,郭逵绕到李信身旁,看着夹板、石膏和绷带裹起的右臂,带着几分关切:“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骨头折了,不过及时上了夹板。过百十天就好。”
李信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这一回胳臂上伤了筋骨,日后他的掷矛恐难恢复到旧日的水平了。
突围时李信亲自领兵断后,保住了大半军队安然撤离,加上配属给他的骑兵并不算少,最后连同他所率领的殿后军,也同样从重围中脱身而出。
只是在撤退的过程中,李信身中多箭,虽说因为坚固的重甲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但他的右臂却还是在乱军中挨了辽人手中铁骨朵的重重一击,以至于骨断筋伤——这还是有盔甲的结果——不得不上了石膏夹板来固定伤处。
郭逵多看了伤处两眼,李信心中清楚的,他也同样看得出来。李信脸色一瞬间的变化,也没瞒过他的眼睛。
李信的胳膊远算不上是重伤,治疗及时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恃之以威震四方的投枪绝技,之后能不能恢复如初,那可就难说了。
“弓马武艺仅是匹夫之勇,万人敌方是将帅所求。之前老夫就想说了,义仲你执着于掷矛,并非是好事。霸王都弃了剑,去学万人敌,你既与淮阴同名,岂能连霸王都不如?”
郭逵的口气像是长辈叮嘱自负才能的子侄,甚至亲切的叫着李信并不为太多人知的表字。
李信都有些楞,郭逵现在的态度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纵然自家身后有个同为枢密的表弟在,以郭逵的性格,也不该如此讨好。
“枢密……”
李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郭逵打断了。
“义仲,胜败兵家常事,不要太放在心上,日子还长得很。”郭逵咧嘴笑了笑,“易州一败,责任不在义仲你身上。纵虽有过,但也有功。易州战后,辽贼已无南犯之力,这就是你的功劳!之前老夫已经上了奏本了,向朝廷好生分说了一番。”
郭逵于战前就考虑过李信失败的可能,也做了相应的应对。在李信北上易州的过程中,河北北部各军州坚壁清野的工作趁此良机而加速进行,河北边防也得到了调整的时间。眼下辽军就算冲破了边境寨防,也要吃足了苦头才能得到足够的粮草补给。这些都是将战事推到辽国境内的好处。
“枢密!”
李信的身子有些发颤,一直以来都是一张冷脸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郭逵在朝廷上为他这名败将辩说,那不仅仅是一封奏章的问题,连自己败阵的责任都要一身担起。
“不要想太多。”郭逵转身坐回座位上,“再怎么说,老夫都已经是将辽贼的主力挡在了国界上了。在开战前,朝廷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何况窜入内地的几支辽贼,被老夫打得狼狈而逃,前后还丢下了一千多斩首出来。不怕什么!”
郭逵不是充大方。李信这个人选是他提议的,如果把罪责全往李信身上推,郭逵本人也逃不了用人不明的罪名。往死里开罪了韩冈且不说,日后他郭仲通也别做人了。哪位将领肯跟着个没担待的主帅?不能为部将遮风挡雨,没资格领军!
郭逵一直以来都隐隐的有些看不起狄青,主要就是狄青性格软了点。当年韩琦要杀焦用立威,而主将狄青不敢争。正是这样的性格,所以狄青日后才会有忧惧之下,壮年而亡的结局。换作是自己,怕个鸟!
郭逵放声道:“不论外人怎么看,老夫这个做主帅的,就不能让帐下的儿郎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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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枕惯蹄声梦不惊(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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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抵达易州,耶律乙辛不待休息,便径直走上西城的城头
向西瞧去,层峦叠嶂的太行山巍巍在望。向脚下看,前几日宋军攻城的遗迹还多有存留。
耶律乙辛从城墙的外侧面拔下一根弩矢。那弩矢深扎在墙内,用了点力气才弄下来。比起过去所见的神臂弓所用弩矢,更加粗长,而箭簇也更为犀利。只看这箭簇扎入墙中竟丝毫未损,当也不难想象落点改成是甲胄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大概就是宋人新造的破甲弩了。”耶律乙辛轻叹着,转身将箭矢递给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的萧得里特看,“床子弩、神臂弓、霹雳砲、飞船、斩马刀、板甲、破甲弩、上弦机,宋人是一年一个新花样,跟都跟不上。”
“诚然如此。可有尚父运筹帷幄,宋人这一回不就是狼狈而逃了?”萧得里特讨好的说道,“强弓硬弩虽好,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但南朝的河北军是什么德性,过去的使节、细作都有回报。可一用上强兵硬甲,都能与宫分军你来我往的打上几个回合了。”耶律乙辛意有不怿,慢慢的往前踱着步子,用双脚丈量斑驳的城墙,“用兵南朝,从来未有如此之难。”
萧得里特左右为难,不知是该顺着耶律乙辛的口气,还是继续拍马屁。万一说错一句,说不定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姻亲,同时也是堂从兄弟的萧茹里,最近刚刚‘病死’,死后追赠秦王——只因为他是新帝的外公,所谓宣宗皇帝遗腹子就是他的女儿所生。
耶律乙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也不会放过皇位前的任何一道阻碍,现在多少人都在猜测,尚父到底是什么时候会祭告天地,让还说不好话的幼主禅位于他。退位的皇帝肯定活不久,而沾亲带故的人也同样危险,萧得里特日夜都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也莫名其妙的给病死了。
耶律乙辛没去在意萧得里特在想什么,他早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经过了一段的战斗,宋人的表现越来越让他感到惊异。对河北军在长久和平中的糜烂,辽国上层都很了解。可现在一打起来,甚至突破宋人的边寨,都得依靠运气。
那还不是几十年间兵戈未解的西军啊。
并不是说耶律乙辛拿宋人的防线没有办法。分散开来,以小股兵马往宋国内部突进不是不可以。但这样的突进完全就是赌运气。运气不好,再加上一个稳重老辣的郭逵,终究是一支支被消灭的结果。而五千人以上大规模进兵,必然会被宋军堵截住。
之前做试探的几支兵马,预定好突破后要合兵一处,但一次次被宋人逼得无法如愿,最后如同兔子一样被赶得没了气力。郭逵的老辣也着实让人心惊。
何况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