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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绛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确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韩绛在中书门下的控制力,按理说其实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实质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多岁的韩绛并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确等人自决,他多是签押盖印而已。蔡确也是随口一问。
“不过”邢恕又道,“韩相公还是说了一句‘该走了’。”
“‘该走了’?确实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蔡确沉吟了一下,问邢恕:“和叔,依你之见,子华相公说的是谁?”
“邢恕不知。不过不像是说自己。或许是吕、韩二枢密吧。比如韩枢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挂冠而去。辞了河东制置使、枢密副使二职,谁还能让他留在河东?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辞官?哪有那么简单。”蔡确摇头:“西府副二,辅弼重臣,就算请辞也不可能一请即允。韩冈的辞表就算皇后批下来,知制诰也能给驳回来。一句礼数太轻,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后都没话可说。”
“相公说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内,他的礼数总是很周全,“难道说,王平章今天又挡了韩枢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掺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认定了不能让韩玉昆回来,那就由他好了,勿须我等外人多事。”
这是好事。
为了打压气学,甚至把吕惠卿都放弃了。蔡确不信吕惠卿心中对此没有怨言。要是吕惠卿、韩冈同时与王安石分道扬镳,那真的是有乐子看了。
蔡确暧昧的笑着:“荀卿言先圣诛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势同冰炭。或谓其不然。如今看王、韩翁婿,谁能说荀卿污毁先圣?”
邢恕也叹道:“昔年恕读史,尝观郑玄忌马融、群儒憎颖达二事,嗤之以鼻。谓饱学宿儒,纵好名亦不致此。今ri回头再看,古人诚不我欺,信之也!信之也!”
“此二事,一在汉晋,一在隋唐,如今又有王安石、韩冈翁婿俩,倒是给补上了。”
郑玄师从马融,三年学成辞归,马融忌其ri后声名越己,遣家将追杀;隋炀帝慕石渠阁、白虎观旧事,召天下群儒共论经典,孔颖达年最少,却独占鳌头,为诸宿儒所嫉恨,以刺客谋刺之。这两件事,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至今尚无定论。倒是孔子诛少正卯,否认的却不多见。
“可惜了吕枢密,无妄之灾啊。”
“那是他自招由。”蔡确对吕惠卿没有一点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争权夺利的缘故。从xing格上,蔡确也与吕惠卿如同冰炭。
幸好王安石对他的好女婿顾忌太多。也许一开始并没有像闹到今天的地步,可是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只要王安石还压着韩冈,朝中就没人能帮他松脱开来,就是皇后都只能干瞪眼。而韩冈无法回京的情况下,皇后也绝不会允许吕惠卿回京。
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蔡确看得心花怒放的死结。
蔡确很期盼看到韩冈气得大骂王安石是jiān臣的模样,也很期待吕惠卿与王安石分道扬镳的哪一天。
想想就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相公。”一名身穿红袍的亲随匆匆进了厅来,附耳对蔡确说了几句。
曾布只有独处时才会路出笑容。
让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成仇,让韩冈与王安石嫌隙更深,让皇后更加敌视王安石,这已经是一石三鸟了。
而且还要加上吕、韩不得不久留外路。
一石四鸟!
至于卖好韩冈,曾布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不是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最善伪装的狡诈之人。
曾布倒是不担心,他所做的仅仅是因势利导,根源还在王安石身上。
站在院中,眺望着大庆殿殿顶之上,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琉璃瓦,曾布脸上的笑意更甚。
想让他来掺沙子,这几天的作为,当没有辜负官家的一份心意吧。
“大参。”一名书办在院门前小心的打着招呼,然后悄步走了进来。
只要王安石还在任上,韩冈就别想回来。
而只要天子还有一息尚存,王安石的平章一职,就没人能动摇得了。
乌台台长的公厅中,李清臣肃容翻看着一份份公文,思绪却飘到了之前朝堂上的争论上。
总算是赢了一回。
韩冈如果现在回来,正好能赶上他三十岁生ri。一旦他在京中摆起了寿宴,可就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了。
幸好不至于此。
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对人对己对朝廷都不利。
玉不琢不成器,也该受些挫折了。
天子早有此心,可惜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被破坏了。
如今既然天子不在,就让他的岳父来当一回拦路石吧。
未来的权臣,和现在的权臣。
只要是权臣,都是需要铲除的敌人呢。
“何至于此!!”章惇声音微颤。
“这是要鱼死网破吗?!”蔡确难以置信的摇起了头。
“怎么可能?!”曾布在惊叫。
而李清臣还在看着他的公文,来自银台司的信报,尚未送到他的手中。
王旁走进了王安石书房所在的院落。
见过几次的银台司派来报信的虞侯,正从书房外的小厅中出来,看见王旁,行了一礼,然后又匆匆来离去。
王旁走近厅中,却见王安石发觉父亲神sè不对,他慌忙上前,“大人,出了何事?”
王安石闭目不答,久而一声叹:“玉昆要上京了。”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09)()
章楶并不喜欢来医院。
位于州城西北角的一片建筑,原本是军营的位置。
代州军在经历过惨败、溃散、重编和战斗之后,数量锐减,只能勉强能守住延边的关隘。许多位于二线的军营,全都给放弃了。有的成了球场,劫后余生的代州百姓在重建家园之余,也需要一个放松的地方。而这一座州城中空下来的营房,同样被废物利用,成为了诊所和病房。 。。
医院中弥漫着烈酒、艾草和菖蒲的味道。只是更多的,则是消磨不去的腐烂气息。
这是医院,又不是医院。
里面有着为数众多的救死扶伤的医工,他们在这一次的会战中,拯救了成千上万的大宋官兵。就是现在,医院中也还有许多士兵,接受着他们的医治和照料。
不过现在的医院后部,却有着比之前战争时更多的尸骸,医工们也在制造着更多的杀戮这就是章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
解剖学。
这是韩冈定下的名字,被他从医学中单独分离出来。
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当成牛、羊、猪一类的牲畜,给解体剖开。
韩冈对医工们的要求,就是对人体器官功用进行综合xing的阐述。通过对循环、消化、呼吸、神经、运动等系统的定义和划分,来全面解析人体的奥秘。 。。
而要完成这一目标,解剖的手段就必不可少。
但宋刑统中,有残害死尸一条。包括肢解、焚烧不包括正常的烧葬和弃尸于水。依律减斗杀罪一等量刑。在殴斗中杀人,视是否持刃而决定是斩或绞。解剖尸体,必然是手持利刃,减其一等,碰上个严厉点的官儿基本上就是绞刑。
所以只有战争,只有战争才能得到足够数量的标本,所以每一场战争都是人类解剖学上的一次大发展、大飞跃。
参与了这项活动的,主要是被韩冈留在河东的御医,以及他们的助手和弟子,还有一些从本地征召的医家,都是自愿参加解剖人体的研究工作。而通过对数百具人类尸体以及数量更多的飞禽走兽的解剖,相互进行对照和验证,这些医工们的外科手术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走在一张张沾满血迹,各自躺着一具具完整和零散的人类遗骸的床榻间,章楶脸sè发青,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如前面领路的韩冈那般,彻头彻尾的无动于衷,甚至是饶有兴致的向领路的医工们询问。
幸好戴着口罩,口罩中间的夹层里还有香料和草药。虽说不能完全掩盖住那股中人yu呕的味道,但感觉终究是好了一点点。
“到底有了多少人啊。”透过口罩,章楶的声音沉闷模糊,但言语间难掩的震撼和恐惧,却没有改变分毫。
韩冈不以为然:“化外夷狄无异于禽兽,宰狗剖羊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感慨?”
夷狄,禽兽也。这是华夏从古到今,世所公认的常识。
化外之民,不从教化,就是禽兽。又非**,拿来当成实验的对象,至少大部分医工很快就适应了。
人就是这么简单,往往只要有个借口,什么都能下手。
“审元。”韩冈叫来一名医工,唤过来时,浅蓝sè的围裙已经满是黑sè、红sè的血渍,像是一幅诡异的图画,只是整个人都是jing干干的,jing神很好:“解剖的关键还是在绘图,内脏及骨骼图形的绘制,血管和神经的绘制,务必要一丝不错。而且有了图,才能制作标本。”
“慎微明白,枢密请放心。”
站在韩冈和章楶面前回话的,是这座医院的院长唐慎微。一口蜀音,来自川中,医术高明,在药物学上更是出类拔萃。发掘到这名名医,可以说是个惊喜。等到回京后,韩冈就准备将他调入太医局,并参与编纂本草纲目的工作。
不过他的工作,并不是今天的重点。
韩冈领着章楶,绕到了医院后面。
一边的角落,是化人场,焚尸专用,一个炉子而已。历代以来,朝廷几次三番的诏禁火葬。韩冈的病毒治病理论伴随种痘法出现并传播天下,火葬的比例便又高了许多。世间的地都是有主的,容不得随意乱葬。许穷人家多因病而亡的死者都被送去火化。死不起这个问题,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