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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天下户口,于今是一千六百余万户,丁口三千三百余万。至于老弱妇孺都加进来,人口肯定是超过一亿了。即以宗室论。太祖太宗兄弟三人,开国至今现在不过两甲子,一百二十余年,名登玉牒的宗室已经有多少了?具体数目臣并不知晓,不过宗室所居,先有南宅、北宅,又有西宅,继而是睦亲、广亲二宅,又有睦亲北宅,广亲北宅,除此之外,上清宫、芳林苑也都安置了宗室。”
这些不是单纯的一间宅邸,而都是一个坊,就像后世的社区一样。多少家聚居在一起。韩冈手上有宗室的数目,不过他更命比啊,有时候,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用房子作证据,已经足够了。
“这还是未计入南京、西京和běi jing的宗室的情况。”韩冈稍停了一下,又补充道。
“枢密不知道,吾是知道的。”屏风后的向皇后突然,“每年授官的宗室,熙宁八年是四百多,九年五百多,十年就快七百了。这还是少的。枢密的种痘法之后,现在哪年授官不多个仈jiu百?就只有天家单薄。”
向皇后叹着气,从前几年开始,赵顼就因为子嗣单薄一直在叹气,看到每年添了那么多宗室就烦心,白天黑夜都在念叨。向皇后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也就记下了。
只有做皇帝的总是子嗣单薄,其他宗室比下耗子还厉害。这一点是皇帝的心病。
宗室五岁授官,登名入玉牒中,每年的仈jiu百至少都满五岁。想也知道,零到四岁的宗室幼子,加起来也有四五千了。而且这还只是五服之内的宗室,五服之外,那些宗室不再赐名、授官,现在因为世系尚少,还不算多,但ri后只会越来越多,超过能授官的宗室。
韩冈转身直视王安石:“平章当年修宗子法,袒免亲以下不再授官、赐名,究其因,也是宗室过多,国用难以支撑。”
‘祖宗亲尽,亦须祧迁,况于贤辈?’当年一干宗室,求王安石看在祖宗的份上能高抬贵手,王安石则是毫不客气的发作了一通。
天子七庙,供奉的是四亲(父、祖、曾祖、高祖)庙、二祧(高祖的父和祖父)庙和始祖庙,十几年前曾经有过太祖赵匡胤的高祖父僖祖赵朓是否该移出太庙的争议。王安石可是发了狠,祖宗的高祖都要被迁出宗庙,何况出了五服的宗室?
王安石沉着脸,并不答腔。但韩冈也不在意,“宗室如此,世人何异?人口多了,当然是好事,但有时也会变成坏事。福兮祸之所依。遇上天灾,民乏口粮,更多的人口,就是更大的灾祸。天下人口每年增长一成,七年翻倍。增加百分之五,一百人中多添五口,十五年翻倍。可以想象一下,人口多到极致,天下的田亩养活不了那么多人,那么结果又会如何?”
“大宋现在人口一亿,十五年后,还会有多少?更别说还有多少逃户隐户,都没有计入进来。那些都是少了几分税,就能勉强苟活下来,虽然干犯法令,却也其情可悯。但他们家里面又多了几张嘴后,还有多少能活吗?兼并之家,田宅万亩,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天下户口,客户据其三分。天下户口,客户据其三成。越是富户,越是囤积粮食。熙宁七年八年,并不是天下的粮食不够吃,就是河北民间,早在粮食吃尽前就有流民在道,何也?富者有三年之积,无惧灾异。而贫户,连隔夜粮都难有有恒产者有恒心,家无产业,也就心无顾忌,稍有动乱,此辈便是最大的祸源!”
兼并的坏处,任谁都明白。驳也难驳。韩冈是堂堂正论,换了谁上来,都没办法驳斥。
如今有保赤局,有厚生司,人口也是增加得更多。卫生防疫制度的确立,让国家人口增加的速度更快了许多。
如果不从韩冈的指引,内守自足,百年之后,当土地再也承受不了人口上的压力,还能再安享太平吗?——那大宋国是要完了啊。
“危言耸听。”蔡卞前面被韩冈堵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机会,“天下荒地甚多,尚未开辟的不知凡几。何况上有圣君,下有贤臣,安民有术,何忧致乱?”
“编修所言甚是,天下荒地的确不少。寒家在巩州有田三百顷,都是新开辟出来没几年的。在巩州,人人有田,最少都有一顷,一个都头以上更没有一个在十顷以下。但这些田是哪里来的,是从蕃人手中夺来了!敢问编修,君家在福建,有几顷地,可比得上巩州一名守门官?”
“三代不论,汉四百年,唐三百载,其亡可是人多地少?西汉东汉皆有两百年,唐至安史前亦有百四十年,其致乱,可是人多地少?”
“因为人多地少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溺婴!生子不yu举,辄溺之水中。江南人烟稠密,尤其是九分山水的福建,由于田地稀少,更是溺婴成风。编修家在福建,此事有也无?也就是近年来,有了交州和两广粮食运抵泉州,压下了粮价。编修宁可坐视国中的人伦惨剧,陷君于不仁,却要保护那些蛮夷。多年向学,却不知学到哪里去了?墨翟之徒也只是一视同仁,没有说重禽兽而轻国人的。”韩冈重重一哼,一甩袖子,“名为儒,实为蠹,君辈也!”
道统之争,争的是意识形态,争的是人心向背,争的是国家发展的纲领,儒家跟佛家不同,从孔子开始,就是一门注重现实的学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跟诸子百家一样,以治国理民为核心。
王安石的新学,主张的是复三代之治,佯为复古,实则变祖宗之法。通过多种途径改变旧有的分配。
而韩冈的主张,则是明华夷之辨,扬夏贬夷,为扩张而寻求理论依据。不服教化,那就是禽兽,人杀禽兽,天经地义。但光是理论是不够的,在现实中,必须要有推动力。这个推动力,就是紧迫xing,从人口着手,逼迫朝廷采取扩张的国策。
当整个国家,循着韩冈的思路,循着气学的理论,来发展来扩张,这道统谁属还要多想吗?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1)()
“吾也听过建州溺婴多,大损yin德。レ。siluke♠思♥路♣客レ枢密说得对,朝廷不能听之任之。”
向皇后的话从屏风后传来,蔡卞原本就挺苍白的脸sè一下就更白了。
韩冈只盯着溺婴一件事说话,蔡卞yu辩无力。向皇后又加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背上,一时间翻不过身来了。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福建乡里,福建溺婴的风气,早就不是秘密。不管是什么原因,不想养的儿女,生下来就丢水里。别的不说,当今枢密使章惇,他就是从水盆里给救回来的,差一点运气就是成了水中游魂,知道此事的人很多,不过现在也只敢在私下里传传。
劝养儿的文章,禁溺婴的条贯,历任任职福建诸军州的官员,不知写了多少,发了多少,但根本就没用。该丢水里还是丢水里。贫户养不活,富户怕争产,都不想养。只要能生,留下两三个儿子保证不绝后就心满意足了。 。 。
溺女婴的现象则更加严重。这个时代嫁娶讲究嫁妆,没一套好嫁妆,到了婆家都别想有好ri子过,妯娌里面也不会有地位。这个风气,全国都有,但福建尤甚。婚礼前,为了嫁妆的多寡,争辩如聚讼,往往亲家就成了冤家。所以福建人很多都不愿意养女儿,生了女婴溺死的比例应该是冠绝国中。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为那些无辜冤死的新生儿叫屈?韩冈占着这样的道德制高点,王安石和程颢都开不了口。
“民间有句俗话,胳膊肘不能向外拐。”韩冈又加了一句,“向外拐的,还说得上是人了吗?”
蔡卞的脸阵红阵白,看着就要倒下,只是勉强站立着。
韩冈暗自摇头。蔡卞的脸皮还不够厚,如果现在能大骂一通,再往柱子上一撞,差不多就能将之前的一番攻击给洗干净了。不过那必须要心思坚定,对自己的观点坚信到偏执的人,才能做到不惜舍身护法。
可惜这位蔡元度,在心xing上可是差了远了。朝廷几十年养士,用百姓膏脂养出来的官员,被养酥了骨头的居多。在事实面前无法砌词驳斥,又不通演技,蔡卞只能饮恨在集英殿上。
“好战必亡,玉昆。”王安石终于出手帮助自己的学生,蔡卞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前途的新学门徒,可惜运气不好又不知进退,遇上了韩冈这个心狠手辣的,“人口增加到难以支撑,是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事了。未雨绸缪,不为不善。但兵凶战危,能长胜不败的将帅几乎不存在。只要遇上一次大败,就不仅仅是损兵折将的问题,土地、人口都会被大量散失。败过几次之后,多余的人口还剩多少?”
“以方今国势,想输也不容易。军心士气于今正旺,哪里还有不长眼的对手。只要国势有所开拓,就是为福建移风易俗的时候。”韩冈转身面对北面的天子和皇后,“何为灾?民伤也。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何也,有天灾而无民变。天灾乃命数。佑民无伤却是人事。臣两著肘后备要,其中灾异一卷,也正是供亲民官借鉴,州县有灾无变。福建虽无灾无变,但民可谓无伤否?为政者当体仁心,父母所生、jing血所聚,就这么弃之沟壑,难道就不是灾伤吗?”
不论是什么时候,有生命力的国策都是理所当然的在顺应时事,而得到更多认同的观点,也肯定是更为顺应形势的一个。
人心向背决定了一切。在国势初兴的时候,说清静无为没人理会。而在国势每况愈下的时候,就正好相反过来,好战的言论只会被抹杀掉。
在王莽以谶纬篡位后,依然以谶纬为法,同样是不得不顺应时势人心。
韩冈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