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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天子吃几天药看看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韩冈继续说。
本来雷简说过之后,向皇后就准备派人去洛阳要一架天火灶。不过入内都知张茂则过来后却说库中已经有了。是洛阳的文及甫在发明之后,就献了一架上来。只是当时没人理会,丢进了内藏库中。
“不只是要看天命,还要看天。天火灶的事,布也曾听说过,要是天气不好就不能用。必须要出大太阳。”
“的确。”蔡确道,“只能是白天用,更得是晴天,还不能放在室内。秋冬的时候天冷风大,熬一碗药不知要熬多久。”
“可用得人还是多啊。洛阳不说,京城里面就不少了。”
前ri听章惇提起天火灶之后,韩冈就稍稍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在外的确是孤陋寡闻了一点,京城上层有关养生的发明总是很受关注,天火灶在洛阳一出来,京城这边就有人开始用了。
“只是宫里一旦用起天火灶,就怕会有人联想起汉武帝来。”
韩冈笑了一声:“汉武一修柏梁,再修建章,耗用财物无数,这边只是搭个灶台,差得也太远了。”
汉武帝时,有人进献长生方,说用露水和玉屑常年饮服,可以得长生。
汉武帝信了他的话。便开始修建柏梁台。台上修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铜柱顶端有仙人像,托盘凝集露水。没过多久,雷火焚柏梁殿,承露盘一并焚毁。当时人说,这是上天降罪,但汉武帝根本不予理会,又造了更大的建章宫,重修了同样大小的承露盘。
天火灶和承露盘,一个是火,一个是水,看着是不一样,但xing质是类似的,也架不住人们会联想。
“玉昆你还别说,到时候多半会有人上书要修天火台呢。”
“又不是露水,收下来能灌进瓶中。喝药得趁热。弄个几十丈高的台子熬药,药端下来就冷了。”
守夜时随口闲聊,三人也不准备睡了,保不准今夜就会有事。
倒也正如预料,不及三更,事情就来了。
“蔡相公、曾参政、韩枢密。”杨戬过了二更天不久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皇后请三位相公快点过去。”
正在闲谈的三人霍然而起,互相看了一眼。只见蔡确问:“出了什么事?”
“官家醒过来了。”
三人匆匆抵达福宁殿。进了内厢,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一群人拥在里面,一半围在御榻旁,一半则站在墙边。皇后正低着头,背着床,坐在桌边。拿丝巾捂着脸,看样子,却像是在哭。
难道这就出事了?!韩冈心中一惊,不至于那么快吧?
“殿下恕罪!”
蔡确大声说着,就快步走到御榻旁。曾布也紧跟了上去。韩冈多看了房中两眼,也走到了床榻边。
赵顼并没有事,的确是醒过来了。眼睛能眨,手指能动。
“怎么回事?”蔡确纳闷的问道。
曾布和韩冈也都迷惑起来,该不会是皇后和皇帝吵架了?
宋用臣小心指了指床边的沙盘,然后就飞快的收回了手。
三人立刻看过去。沙盘并不大,赵顼的手指能动的幅度又比较小。都是写上一两个字就抹平,然后再写。所以跟在天子身边,还有专门记录的人,将天子写下的每个字都给记录下来。
沙盘上的纸上,整整齐齐的写了不少字,但其中最后面的三个字是:‘皇后害’
沙盘上,上面的手指动作的痕迹清晰可辨,是一个略嫌扭曲的‘我’。
皇后害我!
蔡确和曾布面面相觑。
乍看起来,这就是皇帝的控诉。而这一次病发,就皇后所cāo纵的结果。
可有谁会去信?皇后根本就没必要去害皇帝,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她的xing子朝臣们也都很清楚的,并非武后的那个类型。
也难怪皇后会坐在角落里面哭,她为帮赵顼拾遗补缺,已经做得够多了,想不到ri夜苦心,殚思竭虑,最后却落到了这样的猜忌和诬蔑。
“仁宗”曾布轻声道,“仁宗晚年也曾有过。”
曾布没细说,但蔡确和韩冈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仁宗晚年得心疾,曾有一次跑到外面大喊皇后和张茂则谋反,然后宰相们慌慌张张的把他给拖进宫去。太丢人辽国的正旦使就在外面坐着呢。
赵顼的情况现在看来差不多也是这样。
韩冈摇摇头,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得出了结论。
并不是他们想要奉承皇后,从理智上两位宰辅就不可能去遵从瘫痪病人的命令“吾失态了,让相公们见笑了。”
片刻后,向皇后和三位宰辅在外殿坐了下来。皇后虽然重新梳妆过,可说话仍带着鼻音。
“殿下。”蔡确说道,“陛下的病症又重了一层,有些事不得不早作打算了、”
醒过来之后的天子还是能用手指,还是能眨眼睛,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其实仅仅是小小的晕眩而已,但被当成了再一次中风之后,所有宰臣,都是用内敛又不失悲痛的眼神看着赵顼。
皇帝其实已经死了。
宰相,枢密,都开始把他当成了死人看待。那这位皇帝,还能算是活着的吗?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6)()
“早作打算?”向皇后惨然而笑,“吾哪里敢!”
蔡确一惊,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也来不及悔改,只见皇后冷笑着,“不过是经筵上不让他丢人,就换了个皇后害我,要是早作打算,还不知会写什么!”
见皇后又有激动起来的样子,蔡确连忙的叫着,“殿下,殿下!还请息怒,还请息怒!”
皇后哪里理会他:“结发十几年,吾何曾负过他赵仲鍼。写什么皇后害我,相公枢密都在这里,干脆明说吾哪里失德,废了吾这皇后好了!做着也受气!”
蔡确向曾布、韩冈使眼sè,他这个宰相手忙脚乱,曾、韩两人倒好,坐在一边看热闹。
“殿下。”韩冈起身劝到,“殿下的辛苦,臣等都看在眼里。殿下的功绩,天下臣民也都看在眼里。今ri之事,是天子失心,非是殿下失德。世间自会有公论。”
曾布也接上去劝着:“当年仁宗皇帝也曾经失心,上殿大喊慈圣和张茂则要谋反,但哪个朝臣不知,这是仁宗病糊涂了。张茂则至今犹在宫中,慈圣之德更是为后世垂范。岂会有人糊涂到不知是非的地步?”
“这半年,吾劳心劳力,天天都在担心受怕,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他赵家!”
“幸得殿下,辽贼入寇,国家方能得保全,否则河北必然糜烂,河东也难挽救。这件事陛下虽不知道,但天下又有谁不知。”
皇后哭诉了一阵,好不容易在三名宰辅的劝说下,抽抽噎噎的,终于算是平复下来。
只是片刻,蔡确和曾布就急出了满头汗,坐下来后相顾无言,跟妇人说话真是累。
向皇后呼吸渐渐平稳了,拿着手巾擦了擦眼,问韩冈道,“枢密,接下来该怎么办?”
“殿下,以臣之见,还是尽快招平章和两府宰执都入宫。”韩冈将方才蔡确说的早作打算抛到了脑后,不把人召集起了,怎么打算?
“韩枢密,此事不能cāo之过急。”
曾布表示反对,没开口的蔡确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韩冈双眉一扬:“如何不急?天子突发心疾,怎么能不尽快通知各家宰辅?这岂不是要隔绝中外?!”
曾布哪里想到韩冈随手就栽了自己一个隔绝中外的罪名,他只是担心深夜招宰辅入宫会惊动京城,当然他也是不打算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韩冈一句话将他气得七窍生烟,皇后对韩冈的信任显而易见,韩冈话说得这么重,“韩枢密是急着要让天子内禅吗。”
韩冈沉下脸:“韩冈可是有半字说内禅?参政如何以不实之罪污我?!”
“有与无,枢密心中自知!”
韩冈倒是不气了,心平气和的问:“就是周兴与来俊臣,想要入人以罪,也得先弄个大瓮放在火上。参政倒好,有罪无罪,要我心中自知。不知参政在外知军州数年,都是这般断案的?”
“玉昆,不要置气。”蔡确住来劝和,“子宣参政只是口误,并非真意如此。通知介甫平章、子华相公他们是应该,但也要防着人心动荡。”
韩冈霍然而起,“相公!秘而不发,正是人心动荡的原因所在!”
在韩冈眼中,今夜陪同宿卫的两人,一个蔡确、一个曾布,都是不能相信的,就是王安石也比他们更可信任。从曾布的态度上看,他很有可能想趁这个机会提出内禅,否则他不会这么抵触招宰辅入宫的提议?攻击自己的借口也是用了内禅,可见他心中至少才盘算过,所以才脱口而出。
“玉昆。皇城大门夜不轻开,现在派出内侍、班直去传话,京城军民恐怕不免会胡思乱想。”
韩冈根本就不理会蔡确在说什么。他要坐实赵顼已经发疯的消息,只有将宰辅们尽快招入宫中。要是明天上朝后才让王安石、韩绛他们知晓,心中有了疙瘩,问题可就大了。单是为韩琦抛下自己,单独逼迫曹太皇撤帘一事,富弼就记恨了一辈子。韩冈并不怀疑,一旦给了蔡确和曾布机会,让他们说服皇后,今夜就内禅太子,明天之后,自己会不会被其他辅臣恨之入骨。
而最重要的。宰辅漏夜入宫,京城上下今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眠,等明天,天子发病的消息传出去,人人恍然大悟,事情就坐实了。他早就有了定策之功,就算今天拥立太子,也不会增加多少功劳,反倒是当初没有参加进来的蔡确、曾布最盼望这个机会。
皇后现在气得发狠,很有可能被蔡确和曾布说动,韩冈是宁可当场翻脸,也要让皇后下诏将王安石、章惇他们给召进来。
韩冈就站着,也不继续反驳,只是冲门口看了一眼,又点点头。巡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