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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韩冈声音陡然提高。他没想到王安石心中的愧疚有这么深,这是打算要退了?
王安石盯着韩冈好一阵,“老夫是不用考虑那么多。接下来是玉昆你们的事了。处理国事要稳重,不要遗人话柄,对待天子更要恭敬。玉昆,不要忘了寇忠愍。”
王安石也只有对自家人才说这么直白,韩冈心中感动,“岳父放心,小婿明白。”
有时候,是好是坏,只在一句话间。
当年辽人入寇,寇准力主真宗亲征。订澶渊之盟,使辽国退兵后,寇准以功臣自居,而真宗也洋洋自得,并对寇准极为敬重。战前一力主张的王钦若只说了两段话,‘城下之盟,秋耻之。澶渊之举,是城下之盟也。以万乘之贵而为城下之盟,其何耻如之!’,‘陛下闻博乎?博者输钱yu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陛下,寇准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先攻击澶渊之盟的xing质,再定xing寇准的行为。区区几句话,一下就扭转了真宗对寇准的看法,寇准随即被赶出京城。
人心是说不准的。人的想法总是很容易就被动摇。
现在觉得赵煦ri后会怎么想,是觉得有定策之功,还是觉得是凌迫君上,那就是笑话。
一件事,正说反说,都能说出道理。关键是要看是怎么说,何时说了。
可能赵煦到时候甚至会忘了昨夜的那一幕。可是想到也好,想不到也好,现在担心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以为等到新帝亲政后,身边没小人上眼药?
在场的都是共犯,事后算账又能跑了哪个?宰辅之中,也只是一个吕惠卿能例外。到时候若是被追究,一个个都逃不了。
王安石的担心,当然不是杞人忧天。
只是韩冈感动归感动,却并不是很放在心上,王安石的担心,人人都考虑过了。既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那就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利大于弊。所谓的后患,也只是必要的风险而已。
“玉昆。平章是怎么了?”章惇迟了一步进来,正看见王安石推说累了,进去休息了。
“家岳是想要退了。心里那一关他过不去。”韩冈不作隐瞒,反正也没必要隐瞒。
章惇看起来并不惊讶。以王安石的xing格,之前肯舍了面皮去写内禅大诏,肯定要告退以求自清。再做他的平章,不知会有多少脏水往他身上泼。
“玉昆你呢?”章惇问的直接,“有雍王和司马君实在前,这一回怕会有人多想。”
韩冈之前可是一并向皇后递辞章的,现在王安石退了,韩冈却留在宰辅班中,肯定会惹来他人议论。不过这还只是小事,更重要的,天子因,最终也瞒不过人,必然会有人会将之与司马光和赵颢联系起来。
一个皇帝,一个亲王,还有一个太子太师,落在他手上后,一个个都犯了心疾,韩冈身上的压力绝不会小。是人都要畏惧三分。
“一个是装的,一个是犟的,只有这一位才是真正的病症,而且还不是随时都病着。”
韩冈的表情中看不出半点异样,似乎并不担心。
章惇看了韩冈半天,忽然问道,“天子太上皇会清醒过来,玉昆你是事先就知道的吧?”
“怎么可能?”
“那就是你根本不在意,不是吗?”
韩冈一笑:“好也由他,坏也由他。”
赵顼的心xing,也只有初苏醒的时候才会激动。一旦冷静下来,就会玩弄他最为擅长的权术。去年的冬至夜,韩冈是在最好的位置上欣赏过赵顼的表演,又怎么可能还会忘掉还有这种可能?
只是因为不论赵顼是否清醒,对他都是好事,韩冈才半点不在意。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二)()
好也由他,坏也由他。
不论好坏,对韩冈都是有利的。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情况更有利。
赵顼若是没有清醒,顺利成章的内禅之后,接下来必然是宰辅们的内斗了。
而现在的情况,却只可能联手起来。
韩冈要多谢一句赵顼。
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一起piáo过娼。一个是同生共死的经验,一个少年时结下的友谊,而后面两个,就是拥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产生的同伴意识。可以说,一起做了坏事,更能让人感觉对方亲近,因为同样没法回头。
按王安石的说法,就是缴了投名状了。
参与了内禅的宰辅们现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果没赵顼的那一句,所有人都不会担心什么,接下来该内斗就内斗,该争权就争权。但‘早已定下’一出,从现在开始,他们不得不站在一条战壕中了。
有共同的敌人,有需要面对的危机,除了合力起来拥护太上皇后,已经别无退路了。
不过要是压力太大,不是不可能出现背叛者。
可是现在,的确有压力,却不至于让人崩溃。
‘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
英宗晏驾时,曾有疑似恢复的情况,曾公亮主张慎重,不要急着招太子,韩琦却这么回复他。当年韩琦一个人都敢说都敢做,现在这么多宰辅一起,哪里还能退缩?
何况小皇帝才六岁,等到他g rén亲政,还有十余年的功夫,要是如章献太后与仁宗皇帝那般,至薨方撤帘,太上皇后垂帘二十年也有可能。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名刚刚进入官场的选人,走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上了。
二十年后,除了韩冈,年过四旬的蔡确、章惇、曾布都要往七十走了,至于年过六旬的王安石、薛向,和将及六旬的张璪,以及年已古稀的韩绛,根本都不指望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还要担心什么?
如果是国策,不想想一二十年后的情况,那是不合格的宰相。但政坛风云,最多想着几年以后就足够了。从开国宰相赵普开始,有哪位宰辅在中枢留了十几二十年?十几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已经位极人臣的宰辅们根本不去考虑。
就算考虑要后人,也不需担心太多。宰相家的子弟,世人面前有定策之功的功臣之后,皇帝就算再不痛快,也不能不留点面子。那时候,只要没有权力上的纠葛,聪明的皇di du不会再做文章。
再说句悖逆的话,以赵煦的身子骨,真的能活到成年吗?仁宗以来六十年,没有一个在宫中出生的皇子活到成年,看赵煦的样子,能不能例外,有信心的人不多。
现钟不打,倒去炼铜。谁还这么糊涂?
韩冈能明白的道理,韩绛、蔡确、曾布、章惇他们如何会想不通?
不过昨夜的事,韩冈也不是没有遗憾,他在经筵上的那一番辩论,尤其是有关人禽之别、华夷之辨的那一段,是气学的主要纲领之一,也是世界观的一部分。若是能借助经筵传播出去,对气学的发展有着显而易见的帮助。但现在有了帝位传承这件事横插一杠,就只能等着其慢慢发酵了。已经没了拉偏架的裁判,接下来的道路,就要好走许多。
章惇没有再追究韩冈的意思,有些事大家心照就够了。
“如今不得不小心吕吉甫了。”喝了两口凉汤,章惇又对韩冈叹道,“他的能耐,玉昆你也应该知道。”
两府宰执,只有吕惠卿一人在外。没有功劳,却也没有其他宰辅的顾忌。十几年后,肯定会设法让自己成为赵煦想要依赖的对象。
吕惠卿年纪又不比蔡确、章惇、曾布大多少,刚交五旬而已,十年之后,说不定能做逼太后归政的韩琦。
“吕吉甫的才干,哪有不知道的?就听蔡相公的吧,请他给个决断。”
章惇点点头,如今都被栓在一起了,自然是有什么事互相体谅。
章惇和韩冈继续闲聊着。没过多久,张璪进来了,看见两人喝着凉汤正聊天,抬眼笑道:“子厚,玉昆,你们俩倒是清闲。”
章惇笑着:“枢密院近ri没大事,有薛子正去交代一下,用不着去西府多绕一圈,当然清闲些。”
接着是韩绛和蔡确,他们两人招了太常礼院的几位主官计议接下来的各项仪式,来得就迟了点。
进来时,韩绛见王安石不在,问韩冈道:“介甫呢?”
“平章在内厢休息呢。这就让人去请他?”
“介甫这两天心累,让他先歇一歇。”韩绛摇摇头,和蔡确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了。
比起其他宰执,王安石与赵顼的感情是最深的。近乎于凌迫赵顼逊位,王安石心中的纠葛,各人都看得清楚。虽说难以体会,可都能体谅一下。
薛向来得最迟,章惇将琐碎事都推到他身上,处理下来,也用了一个时辰。
除了在内休息的王安石,在外的吕惠卿,以及有名无实的郭逵,剩下的宰辅都在这里。
一起啜着宫中御制的凉汤,气氛有些怪,或者说,和睦得难以想象,甚至让人有些不习惯。
一群同案犯坐在一起,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没什么好奇怪的。一同干掉了皇帝,垂帘听政的太上皇后又肯定站在同一边,这时候,心情轻松也不足为奇。
“内禅已定。歇一阵,就进去拜见太上皇、太上皇后,还有天子。再留下宿直的,今天也就没什么事了。”韩绛开口说道。
“谨从相公吩咐。”韩冈和其他人一起应声道。
“不过这几天,宫中的宿卫还要注重一点才是。”曾布又道。
“这几天当然重要,不过也得小心ri后。”蔡确道,“俗话说,有千ri做贼的,没有千ri防贼的。有些安排现在就得做好。”
不需要蔡确多说。在座的谁也没觉得既然内禅已定,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
太上皇后虽然已经垂帘听政,但她终究不能脱离宫中。赵顼尽管做了太上皇,但他还是有能力做出一些事的。
高太后在宫中,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