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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曾经有过因为新铸币制作精美,百姓爱用,然后就有官员奏请,将新钱由一文改为当两文使用。
对为了一点好处,却破坏朝廷信用的官员,韩冈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伤害的不仅仅是朝廷的信用,更是伤害了当地百姓的利益,破坏了商业秩序。给地方造成的损失,
改铸新式硬币,将面值固定下来,在钱币上表明。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因私心而变化。硬币还是硬币,但实际上,大额硬币的实际成本远小于面值,其中大部分价值,已经是归于国家信用。以一文、两文的小面值钱币,来保证钱币的信用。然后通过大面值钱币的铸造,来赚取钱息。
而旧有的借款,一旦改用了国债形式,而不是旧有的支借,借新帐还旧账就成了。到期连本息一起还清,然后再借入。等于是将朝廷财计,逐渐正规化,向民间借贷的方式转移。
这两件事定下,国家财计就有了些更有意思的变化。
与蔡确等人分开,一直与韩冈沉默的并肩走着,快要告辞的时候,章惇最后才突然开口:“玉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做得好啊。明内外,好得很呐。”
暗度陈仓?韩冈微微一笑,“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章惇为之敛容:“乾称父,坤称母?”
“正是。”
这是天下所有人都如此。
天子只是天地嫡子,但并不是说他一人就能继承所有。
按照大宋法令,父母去世,兄弟们要均分遗产,与嫡庶无关,此外,在室女——未出嫁的女儿分得的比例是兄弟的三分之一。
所以顺理成章的,天下大家都有份。是天下人之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天子临国,那是代天行事,并非可以将天下当成自己的私产。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将自己脖子套进绳索里,气学永远都不可能受到天子欢迎。这就是为什么王安石现在不愿与韩冈争辩的原因,气学本身的缺陷让其难以走进国子监中。
有不少人都说,气学类墨。就算亲疏之别这一最为儒家诟病的部分不一样,但约束天子的部分却并无差异,甚至远远过之。
墨家尚鬼,以鬼胁人。而气学弃鬼神,以道理压人,
章惇也明白,不论韩冈此前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本质上还是想要遏制天子。
韩冈的提议有几重用意在内,包含在最内部的一重,虽然一开始就明说了,‘明内外之别’,但真正的用意,还需要结合对气学的了解才能看得清楚,但其他宰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感觉,不可能一无所知。越是精通财计,感觉也就越明确,见薛向今天说了话了吗?那位朝中财计第一的能臣,第一眼就看明白了。
可谁会多说什么?
只是看到小皇帝的样子,有些事,现在的确得开始未雨绸缪了。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24)()
一天稍晚的时候,刑恕回到南门外。
程颢并不住在附近,但在一干弟子被荐入国子监后,他的讲学场所就换到了南薰门附近,紧邻着国子监。
而程门的弟子,也纷纷在附近租房居住。多是在城内外的寺院中,一座座庙里,士人比和尚都多,几乎就成了鸠占鹊巢。
绕过后殿,走进程门弟子合租的院落,就看见游酢和几名新入门的弟子聚在院中高谈阔论,看起来像是在研究放在石桌上的几卷书。
“说什么这么热闹?”刑恕走了过去。
一群人闻声抬头,见是刑恕来了,几名新来的弟子便脸色讪讪的,一幅被抓到了错处的模样。不过游酢则大大方方的将书亮了出来,刑恕定睛一看,却是前一期的自然。
“和叔来了,我们正在说天元术呢。”游酢很淡定的说道。
“哦?”刑恕问道,“是代数法,用甲骨文中的文字设未知元的那一篇?”
“和叔也看自然?”游酢略感惊讶。
刑恕走过来,坐在一名弟子主动让出的位置上:“伯淳先生和正叔先生可都是诸子百家都看的。自然有什么不能看?”
听刑恕这么一说,好些弟子的神色就不那么紧张了。
纵然韩冈尊程颢、程颐为师长,但气学和道学的关系依然并不和睦,研习韩冈、苏颂两人主办的自然,在程门弟子内部,多多少少也要避忌一点。
刑恕拿起那卷自然,翻了一番,看起来。经过了不少人的手,边缘都磨毛卷曲起来。他对游酢笑道:“这一篇文章,其实说得也浅显。不过用甲骨文代数计算,倒也别出心裁,让人惊喜。”
殷墟发掘了这么些日子,出土的器皿和甲骨不知有多少。
多少金石家想方设法的去搜集,然后埋头研究。远的不说,单是程门弟子中,最好金石的吕大临手中就有几百片,还经常跟其他同好一起交换研究上面的古文。
当世的几位金石大家,据说已经辨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文字。比较简单的日月山水,还有甲乙丙丁之类的文字,都辨识了出来,甚至都公开了。
韩冈是首先发现殷墟的第一人,也是最早提倡通过研究甲骨文来印证儒家经典。可气学对甲骨文的应用,却让人啼笑皆非,竟是落在了数算上。
九章算经里面的盈不足术。用现在天元法来设未知元,甲、乙、丙、丁,用甲骨文代替未知的数字。然后列方程计算,多元则用消元法对消未知元,需要开方的则设法降幂。
用公式、代数来讲解题目,比旧有的文字,更为直观易懂。
游酢对此也是最为赞赏:“如今的算式更为简洁,以此为本,九章算经可以出一篇新的传注了。”
“说得也是。先生门下,最擅长数算的乃是节夫,今日一看,定夫也不输给令兄。”刑恕叹道,“可惜节夫不再,他若在,也可以多一些人探讨数算方面的题目了。”
只要做过亲民官的幕僚,而不是清客,大多都会在钱谷计算上下点功夫。游醇当年在韩冈幕中的时间并不长,但接触到的人和事,却比寻常十余年宦海的官员都多。之后先得官身,又中进士,很快就在南方授了知县。事情做得多了,在程门弟子中,前途不必多言,才干也出挑的。
刑恕在二程门下最擅做人,除了吕大临等寥寥数人,与其他同窗一说起话,就如同知交一般亲热。而那些前途远大的的同窗,如游酢、游醇,更是尽力交接。日后都是官场上的助力。
“小弟也只是闲来无事算一算。”游酢将桌上收拾了一下,对刑恕道:“家兄年初才受的钱塘知县,想要通问一下,去封信都要一个月。”
刑恕笑道:“钱塘是望县。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去处。别人求都求不来。”
“就是望县才不好啊,多少人给盯着,也不知能做几日。”
“不想想节夫的跟脚在谁身上?”刑恕笑着道。
肥缺很少能做满一任,若是不能上下打点好,一年半载就会给人挤走了。不过后台够硬的就另作别论。游醇是程门弟子,可他是韩冈推荐入官,相比起游学的师门,官员与举主的关系更加紧密。一个只是授学,另一个则是援引入官,恩德差了老远。要不然天子为什么禁进士拜考官为座师,就是怕这个关系让朝中官员结党。
放下手中的书卷吗,刑恕又道,“而且钱塘县又是堂除,中书门下里面谁不要给那一位一个面子?”
所谓堂除,就是由政事堂任免的官职。升朝官的差遣,只要还没到侍制一级,其任免都在审官东院手中。但其中有些重要的职位,比如大州、望县的主官,并不经过审官东院,而是由政事堂直接任命。
人事、财政,政事堂直接插手的地方总是不会嫌多。只要有了一次干涉,那个职位之后就不会再还回来了。这里可不会有下不为例的说法,而是要讲先例、故事。现如今,堂除的州县正位,已经占了五分之一,而且是最精华的那五分之一。
游酢只能点头了,他是比不上刑恕的博学多闻。哪里都能拉上关系,什么都知道一点。比如什么堂除、院除,他只知道名目,但具体哪个堂除,哪个院除,怎么也不可能了解。
只听刑恕道:“节夫的才学,刑恕可是佩服不已,不能在近处常相共语,实在是遗憾得紧。但想到一县百姓都能得受沐泽,也只能收起这份遗憾。”
“只可惜去做官的话,就没时间做学问了。先生也说过,做学问要有耐性,须坐得住。‘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只要耐性好,就算心思不是那么灵动。也迟早能有开悟的一天。”
刑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些同窗根本无药可救了,与外面完完全全是两重天地。
皇帝都换人了不说,就在今天,韩冈大闹崇政殿,硬是将吕嘉问打得没脸回去见人。三司使都是如此下场,韩冈虽然辞官,可谁还敢欺负到他头上?
这么大的事,院子里竟然都没人议论。简直是开玩笑,隔壁可就是国子监啊!
刑恕辛辛苦苦打听了最近的消息过来,这游酢却偏偏没兴趣听,说什么学问。
真是绝望了。
现在根本看不到前途。
富弼快八十了,文彦博也快八十了,司马光这辈子都难再翻身,而吕公著,他在太上皇后面前同样不受待见。
等太上皇后十余年之后撤帘,洛阳的那些元老一个个都只剩棺材里的骨头了,怎么再翻身?
刑恕心中叫苦,日后可该怎么办?
“七郎还没回来?”蔡京今日一回家,便先问蔡卞的下落。
“编修还没有回来。”回话的管家偷眼观察着蔡京的神色,见脸色不善,就更提了一分小心,“等编修回来的,小的就来禀报。”
“嗯。”蔡京点头,不耐烦的让人退下去。
换下了厚重的公服,喝了一碗凉汤,都压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