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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引火绳一点动静也没有。
方兴脸色尴尬,看起来是首领的大匠上去骂了两声,夺过火折子上前点着了,倒退着回来。
院中陡然间静了下来,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引火绳滋滋燃烧着,那点火星转眼就没入了火炮之中。
蔡确双手握紧了,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前面。
下一刻,橘红色的闪光在眼前划过,震耳欲聋的爆响轰然而起,一股子青白色的浓烟弥漫在前方。
蔡确被惊得后退了一步,然后再上前。转头看着韩冈,正神色凝重的看着前面。
“好了。”
待硝烟散去,方兴第一个绕出草袋墙,韩冈和蔡确跟在后面。
火炮还在原处,看起来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从炮口、引线入口以及接缝出,还冒着一丝一缕的青烟。
蔡确再向目标看过去,隔了三十步,厚厚的木板上是一片怵目惊心的血红,木板前面的羊早就倒下去了,血水在地面上洇了开来。
身边人影一闪,韩冈快步上前。
蔡确想了想,随即跟了上去。
一群人一起上去,只一看,立刻就有很多人移开了脸。
那枚炮弹击中的是羊的头部,眼和脑的上半部直接就消失了,烂乎乎的一滩黏在木板上。但羊的身子还在抽搐,血就这么一阵阵的流了出来。
铁球落在血泊中,根本看不出来能放在掌心中的铁弹丸,能隔着三十步将骨头一起给打烂掉。就是换了穿了甲胄的士兵过来,肯定也是连里面的士兵一起给砸死。
蔡确强忍着剧烈的恶心感,多看了两眼,终究还是移开了眼,张望了一下三十步外的火炮,对仍是沉着脸的韩冈叹道:“玉昆,这火炮果然是堪比霹雳砲啊。”
“还是比预计中的成品差了很远。”韩冈摇摇头,“火药要改进,不能使用来作鞭炮的玩意儿。木头也要换成青铜或熟铁,只有坚实的铜铁外壁,才能承受住精制火药爆炸后的力量。而那股推力,完全可以将十几二十斤的铁球发射到数里之外。现在用的是玩具。差距之大,就跟小孩子用叶子编的的盔甲,与真正的铁甲一样。”
“数里之外?!”蔡确瞠目结舌,“八牛弩都没有那么远吧。”
“小儿玩的竹弓不过十步,军器监的黄桦弓,百步亦能及。究其原理,却还是一样的,都是利用弓背、弓弦的弹力。这种松木炮,既然三十步外能击碎硬度可比铁甲的羊头骨,如果调整好角度,射程超过两百步亦不在话下。要是换成爆炸威力更强的火药,更加坚固的铁炮,千步又算得了什么?”
蔡确点点头,往回走,让人收拾残局。走到松木炮旁,他伸手拍了一拍,“玉昆,日后铜、铁火炮的成品也是这般大小?”
“看形制了。发射同样大小的炮弹,铜炮、铁炮可以做更小一点,毕竟比木头要结实许多。若是与这松木炮差不多大,就可以发射更大的炮弹了。”
“霹雳砲是要竖着放的。”蔡确沉吟一阵,忽然又道。
“嗯没错。”韩冈心中疑惑,不知蔡确想要说什么。
“所以战船上放不下,最多在斗舰顶上安一具拍杆。”
韩冈明白了,却是很吃惊,蔡确的脑筋怎么转得这么快,“换成火炮,可以甲板下一层开舷窗,一扇舷窗后面就是一门火炮,一层两侧可以放上几十门。只要船载得动。”
蔡确闭起眼睛想了想那样的场面,突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战船,只要一两艘就能跟上千张弩弓相当了。用在水战中,轻而易举就能毁掉几十艘艨艟斗舰。”
“差不多。”韩冈可是知道风帆战列舰的威力。
“小一点的船呢,能放下几门火炮。”
“就是千料海船,也能载下数万斤货物。一门火炮至多不过三五千斤,怎么也能撞上五六门。甲板上霹雳砲能装几架?而且越高的越不稳。”
“因为重心吗?”蔡确笑着道。
“正是。”韩冈点头。“日后真要与辽国开战,火炮战舰可以护送官军渡海在辽东登陆。更可以保护官军占据榆关。堵住东京道通往南京道的唯一要道。”
“玉昆”蔡确叹道,“你这是一番苦心啊。”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43)()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堂堂天子,竟要与北虏论亲,若是在真宗时,国势逊于辽国,是败于夫差的勾践,不得已而为之,尚且说得过去。但之后不卧薪尝胆,反而从此高卧,以为天下太平,终至元昊之叛。景德、天圣诸公岂得辞其咎?一日有辽寇在,我等在东京城中,永远都是不能安寝的。”
蔡确摇头,话是慷慨激昂,但此时又不是大庆殿上,何必说这些糊弄皇帝的话?
“是为万世开太平吧。”
一颗功名之心,谁能没有?横渠四句教早已传遍天下,韩冈的目标到底是什么,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吗?
韩冈也只是说得顺口而已,蔡确是明白人,也不东拉西扯,将话挑明了:“耶律乙辛年事已高,未免子孙遭难,他十年之内势必要篡位。”
“要废掉澶渊之盟和元丰新约?”
“澶渊之盟,真宗皇帝与辽圣宗约为兄弟,以辽承天皇后为叔母。兄弟之约延续至今,可不是与穷迭剌的儿子订约。”
迭剌再差也是契丹部族中有名号的高官,可比灌园子要有家底得多。蔡确双眉轻轻一挑,“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北攻辽国,收复幽云的准备?”
“谁都会机会,但只有准备好的人才能抓住。”韩冈微微轻笑,眼前的这一位可是最擅投机的,一直投机进了东府,做了宰相,“要时刻准备着。”
“玉昆。这话传出去,可是要天下大乱的。”蔡确语气郑重了起来。
韩冈巴不得他和蔡确的对话被宣扬出去,战略上的威胁,必须对方自己也明白有这回事才行。
“难道耶律乙辛还会指望皇宋养他多少年?”
“如果他肯降顺的话,朝廷倒是不会介意在京城为他立个辽东郡王的宅子。”
蔡确笑着说道。这时他突然发现,方兴指挥着人手收拾了残局之后,又开始做起了发射火炮的准备。重新捆扎绳索,又一只活蹦乱跳的山羊,只是这一回离得炮口近了许多,只有十步出头。
他惊讶的问韩冈:“又要做什么?”
“准备另一种炮弹的实验。”韩冈解释了一句,又问蔡确,“相公可知契丹骑兵与官军对阵之后,会怎么作战?”
“不知。”蔡确摇头,他就算知道一点,也不会在韩冈这位方家面前显摆,“请玉昆赐教。”
“契丹骑兵与我官军临阵对垒时,都不会直接发动全军向官军军阵上撞上去,而是会一波一波的冲击。基本上都是在一百五十步外开始集结——战马的冲击力也就在这么长的距离上,再长了,马匹就回不过气来了——其开始冲阵,如果官军阵型不散,便会在三十步的位置上减速,二十步到十步之间转向,在阵前横过同时向阵中射击。就这样一轮轮的过来,直到官军的军阵支撑不住为止。”
蔡确点头,能如此了解契丹骑兵的战术,在朝臣之中,韩冈应该算是第一号了。
他听韩冈继续说:“所以契丹骑兵最脆弱的时候,便是从阵前横过的那一段时间,但也仅仅是眨几下眼的功夫。而且为了减缓契丹骑兵的冲击速度,大部分弓弩都会在五十步到七十步的时候就射出去。”
“也就是来不及射第二轮了。”
“的确是这样。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有了弓手分三排站立,一排。射击,一排等待,一排上弦上箭,轮番施射,名为三段射。后又有了上弦器,可以让弩弓来得及发射第二次。这些都是为了缩短上弦时间,能更大程度上打击辽军。”
“嗯。”蔡确又点着头。这是战场上的战术指挥,基本上没有接触过,可韩冈的用意也不难理解,“火炮可是能够代替弩弓,在近距离射击?”
“换一种炮弹就可以。”
韩冈让方兴拿来一颗拇指大的弹丸,比之前的铁炮弹要小得多。蔡确拿在手中颠了一颠,有些沉手,是金属质地,可颜色也不像是铁或铜。
“是铅吗?”蔡确问。
“相公好眼力。”韩冈恭维道。
“铅、汞有毒。玉昆,自从你的文章出来后,市面上的铅粉都快没人要了。”蔡确说着就将铅弹交给身后的随从,“现在用铅比铁都便宜。”
“铅弹的威力比铁制的要大,只是太重了,远距离还是要靠铁弹,不过近距离射击用铅弹就没问题了。”
“但这未免也太小了吧。还是说要一次射出去许多?”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韩冈点头:“是一次发射许多铅弹出去,故而名为霰弹。”
“霰?”蔡确皱眉想了一下,问道:“‘如彼雨雪,先集维霰’的霰?”
“正是。”韩冈点头,辨识诗经里面出现的字,对儒者来说只是基本功,“其实就是常说的稷雪。”
“福建那边叫做米雪。”蔡确再看了眼要往炮口里填的一颗颗铅子,以及第二只倒霉的山羊:“霰弹倒是贴切得很。就不知道威力如何了。”
回到草袋后,依然少不了火光和巨响,之前已经经历了一次,可蔡确还是感觉很不习惯,耳朵有些嗡嗡响。
待硝烟散尽,十步外,又是一片血红。
可怜的山羊被铅弹丸打得浑身是洞,汩汩的流着鲜血,比方才的一幕更要惨烈。
蔡确指着那一只羊,张口结舌:“换成是辽人”
“也会如此。而且会更快!”
如果是熟手,清理炮膛,装火药、炮弹,引线,然后点燃发射,比起给八牛弩要快一点。几个人一起做的话还会更加几分速度。
蔡确不是傻瓜,他当然看得出火炮要怎么运用在对辽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