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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天家怨偶,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做皇帝的嫡亲兄长都没办法帮上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除了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王诜离开家门之后,用了半个时辰穿过城市,最后来到外城边缘靠城墙处的一处院落中。
只看外观,就像是常见的富户住处。外面完全没有青楼的脂粉味。比起一般秦楼楚馆,就像一座普通的宅院。从性质来说,里面的妓女不入教坊,按此时的说法,便是私窠子了。
这间私窠子隐藏在清静的小巷内,如果不是熟悉道路,又没有熟人引导,想要过来少不了要多绕几圈,甚至会迷路。不过这私窠子位置说是隐蔽,其实在京城中还很有名,来往的客人也不少。将位置设在清静小巷中,不是为了清静,而是为了更加吸引客人。现在弄得有很多客人贪这里清静,过来时甚至只为吃饭喝酒,赏赏伎乐就走,都不留宿。
王诜进来时,房中已经摆好了席面,三个朋友就在里面等着,却都没有
“晋卿。”
“晋卿,你可来迟了。就等你入席了。”
“晋卿,这回可是要罚酒了。”
王诜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情况,皆不以驸马之名称呼他。若是哪个当面提一句驸马,他登时就能翻脸。故而无论亲疏,是朋友的都唤他的表字。
在朋友面前,王诜也一改之前的冷淡,笑意盈盈。被小婢服侍着脱了外套,王诜坐了下来,将手中的书卷递过去,
“这就是苏舍人的新集子?”一人接了过来,拿着就翻看。
另一人从旁边探头过去看:“读多那等歪诗只觉口臭。还是子瞻的诗文好。”
“怎么,今天又批阅了多少?”
“百来篇都是有的,恨不得扣了自己的眼睛。”
“这么糟?”王诜哈哈笑道。
自从气学的自然刊行于世,程门道学的经义又紧锣密鼓的准备出版。在苏轼的主持下,出版以诗文为主的新期刊,已经在京城中的文士群体内讨论了很长时间了。
由于爱好诗文的士人数量,远远超过经义和自然。短短时间,送到几位发起人手中的诗稿有上千份之多,每天还在不断增长。虽然说这份期刊到现在为止连标题都没定下来,不过在士林之中,影响力早就突破天际。要不是编辑部还没有眉目,诗稿能将王诜、苏轼等人给淹没起来。
在这份期刊中,王诜是内定的编辑之一。在座的三位,虽然只是打下手,负责主持第一道关卡,但也算是编辑部的成员。
有韩冈、苏颂在前,堂堂宰辅都甘愿提笔为人修改文章,王诜也不会觉得有失体面。而且看到一些拙劣到可笑的作品,拿着朱笔在纸上画上大大的一勾,总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呃”正在翻着苏轼新集的一人突然惊异出声,指着其中一首,问王诜:“晋卿,这个‘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当真是舍人写给章七枢密的?”
王诜凑过去看了一眼,点头:“正是。”
章惇上一次因其父、其弟强买民田,被赶出了京城,这首诗就是当时苏轼寄给他的。
“不会吧?”
另外的两人都看了这首诗,同样面露惊容。
章惇出生时,因为其父不欲养,差点就被丢进水里淹死,在这方面就有些忌讳,没什么人会在他面前提及溺婴之类的事。但‘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注1这一句分明就是暗指章惇的出身。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就是好友也不该这么说。没看他们连一声驸马都不敢称呼王诜吗?
“小事而已,何须挂怀,你等还是不通达。”王诜摇头:“今日章七枢密就出面请客,所以子瞻不会来。”
说着,他又神秘的笑了一下,又低声道,“韩三也会到。”
三人闻言又是一惊。
一人小声问:“是那个韩三?!”
“还能是哪个韩三?做宣徽使的那个!难道还能请得动做首相的那一位?”
韩绛排行也是第三,不过他德隆望重,倒是没人这般称呼他了。如今士林中,称呼韩三的指的就是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冈与苏轼不合,这在京城并不是什么秘闻。
在韩冈与二大王争花魁的那件事中,苏轼扮演的可不是什么好角色。而且京城的几大象棚中,将各位角色化名后的杂剧隔三差五就在演着。
如今当事人现在都还在京中,韩冈和苏轼没有任何交流都是人人能看到的。京城中的哪一家,都不可能糊涂到同时邀请韩冈和苏轼做客——如果他们能邀请得到的话。
王诜道:“听说是因为梅花开了,所以章枢密来了兴致,请了几位好友喝酒。正好有韩三宣徽和子瞻。”
“赏梅喝酒,当是要作诗吧?!”
王诜微微一笑:“当然。”
“章七枢密当真不是在要看苏舍人被韩宣徽恨上?”
“不会,只是打算调解一下。”王诜否定道。
京城中的哪个人愿意无缘无故的开罪一名重臣,还是韩冈这个等级的?而且以章韩、章苏之间的交情,章惇也不会故意让韩冈和苏轼难看。
“只是调解?可韩宣徽那个性格”一人啧啧的摇着头。
韩冈的性格世上谁人不知,就是天子当面也不曾退让半步,何论苏轼。
王诜道:“当是韩三主动请章七做中人。之前因为贺铸之事,他做得不妥当,只能私下里找子瞻说合。”
三人闻言点头,这话就说得通了。
韩冈之前坚持对贺铸的处罚犯了众怒,士林中颇有微词。三人周围很多人都觉得韩冈对文学之士太过苛刻,失去了应有的礼敬。现在来看,韩冈本人也肯定是自知理亏,才找私下找苏轼。
终究是他不在理啊。
正当王诜在与人背后议论的时候,韩冈抵达了章惇的府门前。
章援出来迎接,进门后,章惇又迎了上来,
“韩冈迟到了没有?”
“没有,子瞻也才到。”
注1:历史上,熙宁八年章惇出知湖州,苏轼的这首诗便写在当时,其中的一句方丈仙人便是开章惇出身的玩笑。
尽管后世有人认为这首诗是章惇憎恨苏轼的原因。但从时间上看,在几年之后,元丰二年的乌台诗案中,章惇为援救苏轼不遗余力,甚至为了他当面斥责宰相王珪,可见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之后苏轼被贬黄州,一直到元丰八年神宗驾崩,与章惇都有鸿信往来。其中一封还感叹,过去一直在劝诫他的,除了苏辙外,就只有章惇一人——‘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复甚苦’。
但等到高太后病死,哲宗亲政,章惇等回京之后,便立刻将苏轼贬去了岭南,之后又更进一步将其贬到了海南岛上。与当年救助苏轼的时候判若两人。
由此可见,两人的交恶,当在元佑更化开始、苏轼被重新启用之后;哲宗亲政,章惇回京执政,主持贬斥旧党之前。也就是高太后执政,章惇等一干新党被不断打压的那几年时间。只可惜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是后人能知道其中的具体事由了。
第46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18)()
走上中庭,韩冈看见了苏轼。
依然是一把标志性的连鬓长髯,遮住了大部分表情,只不过眼角的纹路,能看得出是在笑。
“宣徽何来迟。”苏轼遥遥便道,故意看了看西面,“已是日之夕矣”
苏轼是口舌不饶人。‘日之夕矣’是诗经中君子于役里的一句,前一句是‘鸡栖于埘’,后一句是‘牛羊下来’——黄昏时分,鸡回窝,牛羊归圈——这是在说韩冈是‘牛羊下来’。
韩冈瞥了眼章惇,这位主人翁并没有因苏轼的话而吃惊、变色,很平静的在一旁。
韩冈微微一笑,章惇可算是知己了,知道自己不会为几句话而动气。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朝廷差人,本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子瞻不也是才到?”韩冈笑着:“牛羊下来,是故韩冈亦来。”
这只是极浅显的玩笑,韩冈若应对不当,传到外面去,可就丢人现眼了。他现在顺着话反回去,苏轼掀髯大笑,“宣徽说得好,苏轼此来,正可谓是牛羊下来。”
走上前来,与韩冈见了礼,苏轼道:“宣徽,可是难得一见啊。”
言辞似乎有讽刺之意,但口气却不是那样尖酸刻薄,倒像是老朋友一般抱怨的口吻。
“的确,除了朝堂上,在外的确少见子瞻。这还是第一次吧。”韩冈回得坦诚。
苏轼之前因为乌台诗案在江州监了几年酒税,不过江州是长江上有名的富庶大镇,远过于后世的九江。有当地丰富的出产,又有庐山与鄱阳湖的景致,苏轼回来时气色并不算差,比离京时胖了不少——不过当时他已在台狱中数月,不适合拿来做比较。
其实这几个月来,韩冈与苏轼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是官位上的差距,以及关系上的问题,完全没有来往。
就在前几日,韩冈还因为贺铸之事,跟苏轼为首的京城文坛闹得很不愉快,撤了贺铸的差事不说,还正面反对给韩冈转为文资的提议。到现在为止,贺铸还在京中的三班院候阙,不过听说要去苏轼的手下做编辑了,赚钱贴补家用。
朝中当时就有传言,韩冈肯定要找苏轼的麻烦了。有蔡京在前,世人都道以他的强硬甚至近于偏激的性格,多半会将苏轼踩到脚底下才肯罢休。
韩冈没兴趣解释这个误会,他没那个空闲的时间,别人的想法他也控制不来。苏轼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也没兴趣了解,只要不犯自己的忌讳,随他去怎么闹。
不过章惇还是发出了邀请。让韩冈明白,有些事自己不在意,别人却还是会在意的,明明白白的表个态,也可安各方之心。
既然章惇有这个想法,作为知交,韩冈也不能不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