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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辽国有一二宰辅级或只是地位稍逊的重臣明确表态,就是反对最力的韩冈,也很难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至于准备不足的问题,只要有那份心,对于如今的大宋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种师中自不会质疑种谔的判断,如果他的兄长种建中在这里,多半会多问几句,但种师中可不会。在过去的十年中,他没能挣到多少军功。
“要不是王平章抱着私心,也不至于变成如此局面。”
有着一位做太尉的叔叔,种师中对朝堂局势比一般的朝臣都了解。
王安石同样支持出兵,可这位平章军国重事的本心,却不是要灭辽,至少大部分不是。
平章军国重事在两府不配合的情况下,只有建议之权,无法掌控朝政。而东府三人中,韩绛、韩冈、张璪各自分管一块,相处融洽,哪个也不会愿意王安石的手伸进来。
显而易见的,王安石在朝堂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准备利用这一次辽国的危机,将吕惠卿从河北拉回来。
“王平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吕宣徽怎么想。”
以吕惠卿的脾气,他是愿意靠闹事被招进京师,还是愿意靠军功让朝廷无话可说?
种谔确信吕惠卿绝不会跟王安石一个想法,过些天,河北边境上的局势肯定会有一个变化。
种师中点着头,“要是朝廷肯出兵,肯定要以五叔为帅。”
种谔摇摇头:“也要郭二不去争才行。”
“郭枢密不是反对出兵吗?”
种谔哼了一声,不满溢于言表,“他什么时候将话给说死了?”
种师中愣了一下,“是哦!”
“那个老狐狸,比郭遵难缠多了。”种谔撇着嘴。
他与郭逵的兄长郭遵也打过交道,郭遵当年是名震军中的猛将,一对铁锏,一支铁枪,在三川口之战中,几进几出,横扫西贼,直到最后被绊马索弄下马,方才战死于阵上。比起勇冠三军的郭遵来,郭逵就更偏向谋略和用兵,武艺不算太出众,可断事用人,军中无人可及。
郭逵在朝堂上一向很低调,表面上他跟着其他宰辅一起反对出兵,但他的反对,只是放在枝节上。只要风色有一点变化,他肯定很乐意站到支持出战的一边。
也许有的将领如楚将昭阳,在功成名就之后,便不敢再画蛇添足,做到了武将所能走到的最高位之后,便不愿再冒险。但郭逵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种谔在郭逵手下受过不少气,视其为毕生要超越的目标,故而对郭逵,也是十分了解。
郭逵还没老。攻辽,灭辽,名垂千古的良机,这种诱惑,种谔经不住,他相信,郭逵也一样经受不住。
“要是哥哥能早点回来,就能知道辽国的虚实了……”种师中话到一半,忽然神情一凛,紧张地问道,“那逆贼不会将使团给扣下吧?”
种谔哂道:“耶律乙辛留着十九他们做什么?平白还要多出一份口粮。”
如果出使辽国的使团能够带回辽国的内情,是否出兵,将会一言而定。三位使臣中,王存是位文人,向英是个外戚,真正知兵的,只有自家的侄儿。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将是无可驳斥的铁证。
只不过……
种谔不自觉拿起茶杯,却发现方才已经给他喝光了,将茶杯放在桌上,这位闻名天下的宿将紧皱着眉,
若是辽国内乱,种建中可就难回来了,如果他能够太太平平的回来,就证明辽国风平浪静,同时耶律乙辛有足够的信心控制辽国。
这么看来,还是不回来的好?
……………………
“七人!?”
“等到耶律乙辛篡位之后还会更多。”韩绛悠悠说着。
韩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京了,可王韩之争还是很了解的。
将党争化为国是之争。远的有牛党李党,近的有新旧两党。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两人如今的情况,实在有太多先例。
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韩维问道,“王介甫是不是打算退了?”
他跟王安石是老朋友,王安石这一次的行事风格,与他记忆中的王介甫有着很大的差别。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朝堂上多一个助手,也没必要这么做。
“或许吧。可能是心里累了。招了韩冈做女婿,恐怕比与吴冲卿做亲家还让王介甫后悔。”韩绛笑了起来,“招吕惠卿回来跟韩冈打擂台。”
韩维微微摇头:“吕惠卿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能使得动河北的禁军?!”韩绛冷笑着。
作为首相,可不会干看着边臣逾越朝廷给予的权力。
“若是边境上辽军挑衅,难道官军能含辱忍垢不成?要是官军进行反击,朝廷能说什么?韩冈当年可这么做过!”
韩冈当年在河东做过的事,吕惠卿当然也能做。
边境上一来二去,冲突也会变成战争了。一旦引动了朝廷清议,当士林议论皆以雪耻为上,朝廷怎么去责难一名一心恢复故土的重臣。
“韩冈既然这么做过,他就知道该怎么应付。吕惠卿也没韩冈在河东的威望。”
又不是药王弟子,没有朝廷诏令,吕惠卿能使动几个边州的将校?韩绛可不信吕惠卿有这能耐。
“韩冈要能应付早就动手了。他太顾惜名声。”韩维说着,摇了摇头。
若是吕夷简这种心灵强大到对士林言论嗤之以鼻的宰相,还可以不顾士林言论。可韩冈自成为宰辅之后,做事便畏首畏尾,既想做一个控制朝政的权臣,又想做一个教化众生的圣人,这样下去,两边都不可能成功。
“逐二兔者不得食。韩冈最不该的就是太贪心!”
韩维自问换做他在韩冈的位置上,又有太后全心全意的信任,早就寻事针对新党了,当年王安石怎么做的,照着学就是了。以新党在朝堂中的人数,破绽满身都是。可惜韩冈不愿弄脏手,将早该解决的事情拖到了现在。
韩绛嘴皮子动了动,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与韩维并非同母兄弟,虽是血脉至亲,却也有必须小心翼翼的时候。
而且他的看法也有几分与韩维相同,原本韩绛以为韩冈是个有决断的人,做事十分明智,绝不会婆婆妈妈,没想到在政争上,总是手软。而在这一次的事上,他表现得更为首鼠两端。
太过注重名声,就是诸事不顺。否则以韩冈当年在横山的表现,何至于跟新党纠缠这么久?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2)()
种建中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寂静无声。
穿好衣服,掀开帐帘,顿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空气比帐中清新许多,但一口气吸进去,从鼻中到胸中一阵干疼,差点连肺也给冻住。
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连着几日的阴天,遮蔽天日的浓云这一夜也没有散去,仰起头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而远远近近的火光,却仿佛星海落在了地面上,铺满了整片草原。
一丛火光背后,基本上就是一个住着辽国士兵的帐篷,乍一看上去,就仿佛天上的繁星一般多。
‘该不会尚父把举国大军都调过来迎接我等了吧。’
刚到冬捺钵的时候,向英在夜里看到连天接地的星火,还开玩笑的说着——大概是为了向人证明自己的胆量。但近几日,那位与种建中同为副使的国戚,连个笑容都没有了,镇日躲在帐篷里面。
清水都是凿冰融化,厨子送了水来,匆匆洗漱过后,种建中跨上了马,开始在营地栅栏的内侧进行每日两次的惯例巡视。
“又少了一点了。”
种建中眺望着点点火光,突然说道。
“十九官人?”跟在身后的亲兵没听清楚。
“没什么。”种建中说道。
骑在马上,与几个熟面孔打了照面,种建中回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士兵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各自帐前的篝火便,打了饭菜回来吃,要是风大,就回帐中去。
今天没什么风,都在外面吃。一日三餐,王存和向英都在自己的帐篷里解决,只有种建中会跟士兵们一起吃饭。种建中走过去时,位置和饭菜都给准备好了。让人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喝到嘴里时,就已经没那么烫了。
看种建中喝着涮锅的开水,一名小校过来殷勤的问着,“副使,不喝酒?有热的。”
“算了。”种建中摇头,“你们分吧。”
昨天自己喝酒的时候,几十只眼睛都盯着,差点连口水都流出来,这让他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而且那样的酒,种建中也不是太想喝。
耶律乙辛登基时,来自大宋的使团没有被召去观礼。
等到耶律乙辛正式坐殿,他们依然没有被召去觐见新君。
馆伴使受耶律乙辛之命,照常例来赐使团酒食,王存代表整个使团,辞而不受。
当时所有人的手心里走攥着一把汗,只盼着辽人还能顾念着过去的交情,还有南面的母国能让辽人投鼠忌器,但之后的结果,也不过要三位正副使节和几位医师,与其他使团成员享受同样的伙食标准。
主食是硬得能当盾牌的面饼,必须要泡在肉汤里面半天才能够入口。整个使团每天有两只羊,还有定量的盐和葱,没什么蔬菜,不过有豆豉。另外还有酒水供应整个使团。
对于主要是禁军士兵的使团底层成员来说,顿顿有酒有肉,已经算是优遇了。京城酒店中的酒菜虽好,也不是这些士兵能够经常吃的。
可在一众官员而言,没加香料的羊肉,味道不正的劣酒,根本难以入口。
作为使节,种建中自进入辽境之后,每天不是接受当地官员的宴请,就是在馆舍中享受精心准备的美食。现在的饭菜,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待遇。
但如果这就是拒绝承认耶律乙辛皇帝身份所得到的惩罚,那位‘伪帝’当真可算得上是宽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