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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能感觉出韩冈的话发自肺腑,毕竟是老交情了,“的确不能任凭官军损失,否则又是肥了辽人……不过吕吉甫不会这么想玉昆你,怕也是不敢恣意妄为了。”
“好像是说过什么贾文和吧?”
章惇闻言一笑。当年在王安石府上见了韩冈第一面,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敢作敢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不过韩冈行事中对黎庶和士卒都十分看顾,这是日后与韩冈共事时才知道的。
“若是能如子厚兄所言,那就太好了。”韩冈笑着说道。
换作别人处在自己的位置上,直接就会下手了。牺牲几百一千人的性命,去解决掉一个难缠的政敌,绝大多数官员绝对不会介意。何况这本就是政敌自己寻死,只需要利用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韩冈终究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还差上一点,终究不能无视几百一千条人命。何况兵势如水,本无形状规矩,从来不会让人心想事成。说不定吕惠卿会坚持冒险,带来一场大捷,然后将整个国家卷进去,
也有可能会是一场失败,然后带来一场超乎预计的大战。
耶律乙辛手上有钱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肯定不会来袭。来自日本的白银和黄金,只是让他的选择余地更大,不会为财帛而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进行一场错误的战争。
人心终究是没办法猜透的,尤其是处在吕惠卿的位置上。当他收到王安石的去信之后,还能作什么,外人是无法计算清楚的。
人的判断,在理智之外,还有情绪的干扰。
不过到了天庆节的休假结束,文武百官重新回到他们的岗位上的那一天,韩冈终于知道了吕惠卿的反应。
随着今日太后出现在朝堂上,像往日一样的说话,朝廷已经安稳下来。
太后的病情平复,前几天的慌乱,就像是个笑话。尽管肯定有异心萌动,不过现在还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去挑战得到朝堂一致支持的太后的权威。
不需要再留任宿直,韩冈也可以安心的留在家中,拆看最近收到的信函和拜帖。
作为一名执掌国政的副相,韩冈每天收到的信件和拜帖多不胜数。有求官的,有问候的,有讨好的,还有诉冤的。在往日,除了一些朋友的信件,其他的信,韩冈都是一扫而过,几十上百封,不会费去他太多的时间。
不过韩冈今天只拆看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他就停住了,久久没有动作,只有笑容出现在脸上。
王旖进来时,正瞧见韩冈看着信发笑,惊讶的问道:“官人,谁写来的信?怎么边看边笑?”
韩冈放下信,抬起头来,对妻子道:“是吕惠卿。”
…………………………
“吕吉甫昨天送了一封信来。”
前往内东门小殿的半路上,章惇突然听到韩冈丢出一句话。
韩冈这种冷不丁的抛出一个消息,然后看人反应的习惯,章惇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喜欢。
但许多时候,章惇都会为这句话的内容所吸引,而忘记了表示不满。
他这一次也是一样。
“吕吉甫写了些什么?”章惇问道。
距离从韩冈口中,听到耶律乙辛底牌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五天。吕惠卿要是有反应,这时候也的确应该送到京城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推荐了两个人。”韩冈笑道。
“就是这么简单?”
“换作子厚你在吕吉甫的位置上,写封信过来,会怎么写?”韩冈反问。
章惇沉默下来,换作是他,也一样什么都不会写。单只是写信这件事,已经有太多含义了。
“玉昆,你打算怎么做?”他问着韩冈。
“当然是把信收起来。难道把这封信给家岳吗?”
“为什么不?”章惇反问。
这样的一封信送去给王安石,王安石虽不至于立刻跟吕惠卿翻脸,但也肯定会留下心结,至少知道吕惠卿绝不会跟他一条心。
“还是算了。不能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
“是怕葡萄架子到了吗?”章惇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韩冈至少还想留着一份情面,在章惇看来,这到底还是一件好事。
韩冈轻松的心情只维持到一封雄州急报送来之前。
“雄州急报,腊月廿九,雄州城外军铺被毁,守军击杀三名越界虏兵,观其甲号,皆是皮室军出身。”
张璪拍起了桌子,大怒道:“为什么这么慢?以急脚递送信,三四天前就该把消息到了!”
韩冈拿着急报,“因为州将刘舜卿要查验真伪,将这个消息压了整整三天。”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十)()
韩绛将手上的奏章一丢,面沉如水:“吕惠卿玩得好戏法!”
“唯恐天下不乱啊!”张璪也是愤然恨声。
谁都知道吕惠卿已经将赌注压在宋辽开战上,以他的为人,不可能坐等辽人因岁币之事来攻,而会想方设法尽快加速战争的开始,否则时间拖得太久,朝中也会生变。
可推测与事实之间,终究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之前不论吕惠卿怎么倡议开战,挟士论以制朝廷,韩绛和张璪总有一丝犹豫,不肯参与到新气两派的争锋中。现在看见吕惠卿终于做出事来,心里不免开始后悔,没有早一步将吕惠卿压制住。若是能够早一步做出反应,至少能够将他的爪牙调离边境。
也没人怀疑事情是否是雄州误报。腊月廿九事发,刘舜卿用了三天的时间去查证,估计也派人去辽国境内打探了消息。定然是确凿无疑才会上报。
现在三名皮室军死在了官军手上,辽人那里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件事看看吕吉甫怎么说吧!”韩冈说道。
“玉昆?”
韩冈的口气太过平和,张璪分不清韩冈是含怒挟愤,还是单纯的要听吕惠卿的解释。
“诛杀辽军三人,若是当真是刘绍能大胆妄为,其身后多半是有吕吉甫在指使。”韩冈的发言,比起韩绛和张璪都要保守一点,“现在还是得瞧一瞧吕吉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冈也很想看看吕惠卿会怎么做,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设法补救。
吕惠卿刚刚给自己写了信。而刘舜卿拖了三天的时间才发出急报,有可能让吕惠卿在发信之后才收到消息。
不过刘绍能下手之后,必定会立刻遣人通知吕惠卿,这么想的话,在发信前收到消息的可能性也不小。
韩冈猜不透究竟是哪一种情况,而事情业已发生,也不用急着去处理吕惠卿了,他觉得还是等等看再说。
在他看来,仅仅是三条人命,已经做了皇帝的耶律乙辛还不至于压不住下面的异动,拖上一两个月到了春天就不适合再出兵了,没有了岁币这一因素,宋辽两国的战争,不会那么快就打响。也就让韩冈有足够的时间,去探一探原委,了解一下吕惠卿到底是在怎么想。
“这样也好。”张璪点头,朝廷现在不表态,之后就有了挽回的余地,免得先行定性,之后结论相反,就不方便改变朝廷立场了。
从这方面来说,韩冈已经是个称职的官僚。
张璪没料到韩冈会如同变了个性格,倒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韩绛将来自雄州的急报看了一遍,也改换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说道,“文字写得不错。”
“是刘舜卿亲笔。刘希元日常多读书,晓吏事,谨文法,不是普通的武夫。”
韩冈推荐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实务之材,以实干作为衡量的工具,他对人物的评价自不会太离谱,一直以来都有所印证。
韩绛点头,赞道:“也难怪玉昆你信重于他。”
“不过是人尽其才……雄州那边怎么办?”
吕惠卿归吕惠卿,雄州归雄州。吕惠卿的反应,韩冈想要看看,但雄州的问题却是更需要优先解决。
“还是要先把刘绍能召回来。”韩绛道,“玉昆,你看呢?”
韩冈点头:“理所当然。”
“怎么处置他?妄启边衅?”张璪问道。
韩绛道:“先招回京师询问详情,然后在京师里面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养起来。”
从地方回京,就是平调也能算是升迁,也免得世人误会朝廷怕事,故意打压功臣。即便还有议论,至少也有分说的余地。而调回刘绍能,也算是给辽人一个交代。
宋辽两国正常时期,若边境上有些龃龉,多半都会采用这样的手段来化解矛盾。也就是到了熙宗皇帝针对性的开始变法,而耶律乙辛掌握辽国大政之后,才变了一个样子。
“就按相公说的办。”韩冈说道。
政事堂中宰辅分工,韩冈在军事上分担的责任更重一点。即便是如对辽事务,只要事关军事,大部分还是交由韩冈先做决定,然后韩绛、张璪再发表意见。不过人事安排,只要韩绛发话,韩冈基本上都是会尊重的。
“刘舜卿怎么办?”张璪问道。
刘舜卿是朝中公认的名将。否则也轮不到他去守雄州。不过他也可算是韩冈的人,能够名满朝野,就是因为在韩冈麾下所立下的功劳。
朝廷调走吕惠卿的人,却让刘舜卿继续留任,韩冈身上免不了会有些闲言碎语。
“让刘舜卿继续镇守雄州。”韩冈的态度十分坚定,“皮室军不同于南京道的兵马,即使是一介小卒,说不定都能牵扯到朝中的高官显宦。现在辽国那边必然想要报复,雄州若贸然换将,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辽人终究还是会来。”张璪道。直到此时,他依然不清楚岁币之事已经无法干扰辽国决策。
“所以要看吕吉甫怎么做了。”韩冈冷然。
在已知岁币无法引动耶律乙辛之后,吕惠卿如果想要引辽人南下,肯定会去干涉雄州防务。
究竟是悔改还是没有悔改,只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