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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拿着旧表字在韩冈面前装可怜,没想到一下子就穿帮了。
章惇摇着头,为秦观的坏运气而乐不可支,“他大概不知道玉昆你一贯是求真求实的脾气。”
或许秦观只是真的心灰意冷才改了表字,而不是章惇和韩冈想的那种情况。但他和章惇这种人,凡事都会往坏处想,事也好,人也好,皆是如此。这是多年来不得不养成的习惯,也是实际的需要。
“左右我评价人,是看他做而不是听他说,也没什么影响。”韩冈没有对秦观表示太多的反感。
“怎么,入了玉昆你眼缘了?”
章惇起了好奇心,真要说起来,对文学之士不假辞色的毛病,固然有他自己自傲的一面,但更多的还是从韩冈那边染上的。
韩冈当年都不愿与苏轼结交,更视周邦彦、贺铸等才子如无物,现在怎么会对秦观另眼相看。
“秦观他作兵书,我不曾见识。诗词近年变了不少,很有几篇能流传千古,我于诗词之道也不甚了了,不敢妄作评价。”
章惇笑笑,不说话。不懂诗词还能说秦观的词流传千古。要是懂了又会是什么情况?
“只是秦观他也努力,前日将如何养蚕写了书。就叫《蚕书》。”
“写得如何?”这次轮到章惇相问。
“有心是好事,也是难得了。”
秦观能写下《蚕书》一篇,的确是很难得了【注1】。但如果以论文的要求而言,他写的未免空泛了一点,缺乏足够的细节来让人研究。所以秦观给《自然》投了三次稿,前两次都给否定了,第三次投稿,还是韩冈看在秦观本人的代表意义上,才放了行——不过还是先找人好好将论文改了一番,才发表出来。
“看来他还是去学柳三变卧花眠柳比较合适。论文需要的平实和缜密,不是写丁香笑吐娇无限的笔能写出来的。”
“日渐日新,得许人改正才是。或许三年之后,他就能让子厚兄你刮目相看。”
注1:真实的历史上,秦观也的确写过《蚕书》,是为如今研究古代养蚕业的第一手资料。
第27章 更化同风期全盛(中)()
“学士……学士,学士!”
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叫声,把黄裳从睡梦中给叫醒。
黄裳睁开沉重的眼皮,随行的伴当就在面前,坐了起来,“到哪里了?”
“到京师了。”
“这么快?”黄裳头脑昏昏沉沉,只觉得还没有睡饱。
“学士,就要到酉时了。李学政都已经出了舱。”
“酉时。”黄裳皱着眉,起身来,身子还是觉得乏得很。
夏日的午后,又在地方狭窄的船上,饱餐之后,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好做了。
在云南辛苦了一年,返回京师的路上,黄裳发现自己越来越懒散,除了看书练字之外,剩下的时间,真的就只剩睡觉可做了。
换了一身衣服,黄裳走上前甲板,一条虹桥正从头顶上掠过。
四周的繁华也让他真切的感觉到——京师到了。
正站在船头上的一人,闻声回头,“学士,起来了?”
“年纪大了,吃不得苦,一睡就睡得多了。”黄裳自嘲的笑了一笑,走到云南路的副学政身旁,“履中,怎么出来了?”
“复在船中待得闷气,所以出来吹吹风。”李复说道。
李复是气学弟子,与黄裳一样,做过韩冈的幕僚。不过李复做幕僚的时候,还是韩冈奉旨攻打交趾的时候,等韩冈转任京西,黄裳才投到他的门下。不过现如今,两人都在云南路上,一个是理州知州兼云南路经略安抚使,一个则是提点学政副使,工作上往来甚多,因为韩冈的关系,两人天然的就感到亲近。
黄裳道:“是船太慢了,换成是马车,坐在车厢里都有风。”
“是太慢了。”李复叹道,“从方城山出来,一路坐船走了整六天。什么时候方城山的铁路能直通京师就好了。”
“恐怕有得等了。”黄裳道。
铁路运输替代不了水运。
一列货运马车,货运量只能抵得上一艘、至多两艘的纲船运力。而一列八匹甚至十六匹货运马车,行驶同样的距离,则要比纲船成本高得多。尽管速度快过纲船,但很多时候,速度并不是排第一位的。即是综合了运力、时间等因素,自方城山至开封的货运客运,还是以水运的成效比最佳。
听了黄裳的解说,李复似明非明,“既如此,那朝廷为何要修京泗铁路?”
“惠民河与汴水岂可相提并论。”黄裳摇头。
汴河水运是有其特殊性。一个是因为汴水水源来自于黄河水,因而逐年淤积,另一个则是汴水冬天时不得不停止使用,每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再一个,为了维持汴水航运,每年支出的成本太高,筑堤、清淤、造船,朝廷投入的资金,让运输进京的纲粮的成本翻了一番。加上南来北往的民间货运都通过汴河,过多的船只,使得汴河河运时常堵塞。朝廷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费大力气去修京泗铁路。
而自荆湖北上,有现成的汉水可以使用,完全没有汴水的弊端,过了方城山后,惠民河的水源来自于其穿过的汝水、颖水,以及两者的支流洧水、溱水等河流,水质优良,并没有黄河带来的泥沙淤积问题,也就用不着年复一年的去治理。
“原来如此。”李复点头受教,“多谢学士指点。”
……………………
“谁说不修的?肯定要修。”
两人抵京之后,韩冈设宴款待,宴席上两人说起白天在船上的议论,韩冈的回复却出人意料。
黄裳顿觉脸上发烧,他才在李复面前大放厥词,转脸就让韩冈给戳穿了。他忙问,“相公。怎么朝廷要修方城山到开封的铁路?!”
宗泽今日陪客,听到之后便在旁解释道:“朝廷有计划,打算自鄂州【武汉】修铁路直抵河阴。”
“鄂州直抵河阴?”京畿和湖北的地图出现在黄裳脑海中,却想象不出这条铁路会怎么修,他皱起眉,“这条路怎么修?”
“出鄂州一直向北,经过安州、信阳军,抵达孟州河阴。【注1】”宗泽说道。
“信阳军?”黄裳听得发愣,信阳可是山区,“那武阳关【武胜关】怎么过?义阳三关没哪条路好走吧?”
李复也对韩冈道:“相公,下官虽未走过武阳关,但也知道此处自三代便为险关,吴国破楚,也是先攻此处。在这里修铁路可比方城山难得多。”
韩冈拿着杯子,轻呷一口,笑道:“武阳关道,古名大隧隘道,要怎么修,应该不难猜到吧?”
“穴地为隧道?”黄裳和李复同时问道。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韩冈点头道,“若是武阳关隧道能够开凿成功。就有一条连接荆湖和京畿的直道,总长不过千二百里,京营禁军四天便能抵达鄂州。”
“可为什么是河阴?直抵京师不好吗?”
“因为经过勘探,若要修大桥过黄河,河阴宜村渡比白马渡更合适。汴口开于河阴,也正是因为其地滩窄岸坚,易于引水,设立闸口。”
黄裳之前就已经觉得自己吃惊的次数太多了,但他今天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在黄河上修大桥?”
由不得他不吃惊,黄裳明白,韩冈要在黄河上修的大桥,绝不是什么浮桥——浮桥上铺不了轨道,只会是坚实的拱桥。但这种技术,黄裳听都没听说过,之前京洛铁路,为了修那几座横跨黄河支流的桥梁,可是费尽了周折,拖了近一年的工期,才给修好的。现在,韩冈却说要在黄河上架大桥了。
这怎么可能?!
“不要吃惊,这是十年之后的事了。”韩冈大笑,“十年之内,京师去湖北,还是只用方城山轨道。”
‘十年之后,可还能修得了吗?’黄裳觉得韩冈想得太好了。
那时候,天子当已亲政,韩冈这位权相,还能有多大几率安然留在东府之中?如果他离开相位,他所定下来的一系列计划,怕是只会被人束之高阁。
黄裳并不为韩冈的安危担心太多。
皇帝现在对韩冈有成见,这不代表日后还会如此,小孩子的爱恨太单纯,等他再大一点,就知道权衡利弊了。
难道熙宗皇帝不反感把持朝政近十年的韩琦?不认为韩琦在英宗刚刚晏驾、又有诊断说天子可能会复苏的时候,说若天子复苏亦只能为太上皇,已经逾越了臣子的本分?但最后给韩琦的恩荣,依然冠绝朝野,不论是两代三人相继镇守乡郡,还是两朝顾命定策元勋的碑文,都没人能比得上。
只是到了那时候,韩冈还能紧握相位的可能性,就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春风得意,日后可能就是门庭冷落。
他看了看宗泽、李复,还是将到嘴边的话给压了下来。若要劝诫,还是等没人的时候私下里说最好,有人在场,手握大权的宰相不一定能听进去太多。纵使韩冈看起来有着十足的宰相肚量,可黄裳不愿意拿自己和韩冈的关系来冒险。
“好了,不说这些事了。过两天,你们与汝霖一起去参观一下蒙学,看看京师的蒙学是怎么治学的,回头想想对云南能不能有所帮助。”
要在云南路下面推广蒙学,黄裳和李复跟着宗泽视察京师蒙学,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两人皆同声应诺。
“相公,京师现在有多少所蒙学?”
坐下来后,李复问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大大小小总计两百所。”
韩冈去年就把新的丝织技术拿出来作为交换条件,有心于此的富户豪门,除了各自向雍秦商会缴纳了一笔技术转让金之外,也都各自满足了韩冈的要求。
各地的丝织厂先后破土动工,江南、淮左,甚至河北,都有了人开办新式的丝织厂,为了赚钱,人人迫不及待。与此同时,在官府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