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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韩冈的指点,而是雍秦商会上下共同的意见,打压外界的纺织技术的发展,牢牢把握住纺织科技的制高点。
尽管这样的垄断对科技发展不利,但韩冈没打算插手。他需要雍秦商会的支持,只要雍秦商会还愿意继续向技术领域大量投入,他自会继续支持。
“但现在出了润州的事,丝厂厂主会怎么办?”
无法进行技术改进而降低成本,又不能盘剥工人,这下子丝织的成本必然要上涨,尽管仍要低于手工织造,但凭空多了一份支出,少了一分利润,这对于工厂主们来说,可比割肉还痛。
韩冈道:“有件事,汝霖你大概还不知道。”
“什么事?”
“是秀州【今上海】那边出的新鲜事。”韩冈转身出了机房,“前两日消息才传到京城。说是秀州的几家丝厂,开春后不打算再雇原来的工人了。”
宗泽跟上去,问道:“难道要关张?”
“不是关门,而是改雇他人。”
宗泽很疑惑的说道,“一句话就把工人都赶出门,谁还敢再上门去?而且没有了那些熟手,工厂要生产速度肯定会耽搁的。”
“丝厂的工人,最多也不过做了两年而已,新人和老手也没差多少。丝厂里面,需要熟手的是修理工,缫丝之类的工作,新人来了,很快就能上手。”
有技术的匠师,不用担心失业,不用担心被盘剥,更不用担心有人敢克扣他们的工钱。而纯粹的重复劳动,则随便什么人培训一下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韩冈可是记得,在他的前世,再早几十年前,也就在秀洲同样的位置上,有数以十计的棉厂、丝厂,在里面工作的包身工,基本上都是文盲。
“但他们能雇谁,手伤了就赶出门,谁敢上门做工?”
“有啊,倭人。”
“雇佣倭人?”宗泽的脸上尽是迷惑,出国打工这桩事,完全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想象的,“这怎么可能?”
“已经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了,前几日,已经运了一船倭人进港了。”
韩冈现在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但之前当他听说秀州的丝厂厂主买了倭人做奴工的时候,可是大吃一惊。
资本家追逐利益的本能爆发出来之后,当真是什么样的‘奇迹’都能产生。
“先不说外藩来人必须报予官府,倭国可早就被辽人占了,他们就不怕被说成是细作。”宗泽摇着头,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爆出来的话,不是一两个脑袋能抵事的。
“只有妇孺,没有壮丁。说是为避辽人苛政,故此逃难而来。”
“此事当真?”
宗泽曾经听说过,辽人攻下高丽和倭国后,在当地横征暴敛,土著死伤无算,民不聊生。
若传言无讹,那有人逃亡大宋也不是不可能。又只是妇孺,没什么壮丁,想来也不会是细作。
“当然是假的。是辽人卖来的。”
类似的事,韩冈听多了,这不就是后世常见的为了顺利移民而用的借口吗?而这一批妇孺,更是辽人当做牲口一样贩卖来的。
“本来按照过去对入境倭人的处置,是要给付食水后命其返国。但如今倭国为辽人所占,回国必有性命之忧。强令其返国,乃是促其死,不令其返国,又有违法度。故而秀州州县均左右为难。”
韩冈回头看了一眼,见宗泽听得入神,笑问道,“汝霖,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外番入国,风俗不同,恐与百姓相冲,不可留于中国。即有妇人,可遣往边疆配军,孺子则一并前去。若有贵胄,可送至京师,由朝廷处分。”
“既无罪行,又非自愿,强遣其戍边配军,此乃不仁。家国被夺,自万里之外而投中国,不加抚慰,反而行遣,此乃不义。不仁不义,朝廷安可为之?”韩冈摇头道,“汝霖,你没用心啊。”
宗泽欠了欠身,表示歉意,他的确只是随口说说,没多细想。他问韩冈:“秀州是把他们都留下来做工了?”
韩冈唇角挑起,带了几许嘲讽,“州县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幸而有义民为朝廷分忧,建议秀州官府仿效蕃坊,划分出一块无主荒地,设立倭人坊。在坊外修建围墙,禁其出入。不过因为逃人皆是身无分文,希望官府可以允许其做工,以供日用。虽说这些妇孺不能离开本坊,但可以让工坊开在倭人坊之中。”
“啊……”
宗泽轻叫了一声,甚至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样做,的确是想得周全。
不能遣返回国,又不能逐往异。地,只能就地安置。秀州不缺荒地,划出一块很简单,又不想看见这些异国之人随意出入市井,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而且有了工作之后,还不用官府时时赈济。当真是两全其美之策。
“招收倭人的就是丝厂?”
“当然。”韩冈笑道:“你看……秀州只要拿出一块荒地,就能让这群妇孺自己养活自己,还有比这个更省事的办法吗?”
宗泽接口道:“正好明教借丝厂闹了一场,两浙州县都不想看到丝厂再生事端。改雇倭国妇孺,一来是外人,便生是非,镇抚时也不需多顾忌,二来皆是妇孺,闹也闹不出大事,三来,以丝厂的情况,几年后就不剩什么人了,不用担心里面藏了辽人的细作。”
“正是如此。”韩冈哈哈的拍了拍手。
“有此一策,秀州上下不答应都不成了。”宗泽叹服,“此计是谁人想出,才智绝非等闲。”
韩冈摇摇头,“听到铜板叮当一响,瞎子都能睁眼,蠢货也能变聪明。钱财之前,从来都没蠢人的。”
“朝廷打算怎么处置?”宗泽问道,“有此一例,仿效者定会越来越多。”
“口子已开,堵是堵不上了。”韩冈坦然的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打着逃难的名义渡海而来,朝廷也不可能将他们赶回去——你想想开丝厂的都是什么人?朝廷要这么做了,在江南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那就看着丝厂里面充斥倭人?”
“交州这些年,种植园数以千计,人口不敷使用,早已开始雇请南洋人种地,福建富户,家中也少不了有几个南洋婢女。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用南洋女吗?因为死了也没人过问,”
韩冈自问自答,言语间有着淡淡的不快。
陈执中的小妾张氏——也就是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陈世儒弑母案的被害者——捶杀婢女,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想踩陈执中立名,根本就不会爆出来。
而且最后仁宗皇帝对这件案件的判决,就是安排张氏进尼姑庵修行——这是在她又逼死了另一名婢女之后。
故而她被亲生儿子和新妇谋害了之后,很多人都说这是因果报应。
“再过些日子,这些倭人只会是被辽人贩卖过海。既然有了倭工,高丽婢当然也会有了。”
时隔几百年后,高丽婢再一次充斥达官贵人的府邸。那时候,没有律法约束的顾忌,不知会平添多少冤魂。”
“那该怎么办?”
“慢慢来,不要急。”
今天,工人们能为恶劣的工作环境怒烧丝厂。到了明天,失业的人们也能为一份相同的工作,而把工厂再一次烧毁。
韩冈对宗泽道:“有些事,急不得。”
第37章 异乡犹牵故园梦(上)()
平一郎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厅中。
厅中一个身高看着有八尺,腰围似乎也有八尺的巨汉,一身绫罗绸缎也压不下他身上的精悍,那是平一郎他的主人。
在他主人的对面,还有两位客人,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棉布衣服,另一名则是个少年,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看模样,不像是仆从,似乎是晚辈。
以他主人的体型,普通点的身材就会变得没有任何存在感。平一郎能立刻注意到两位客人,那是因为他主人站立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
“一郎,来,先见过冯大东家。”平一郎的主人向他招着手,把他介绍给身边那位身量中等的中年男子。
在反应过来之前,平一郎先是吓了一跳。
他的主人即使在所有大宋海商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去见契丹蛮子的大官的时候,腿都不带弯,搂着肩膀称兄道弟。
可他在这位冯大东家面前,腰杆子仿佛变成了柳树枝,摇摇晃晃,软软绵绵,说话间还带着讨好。
如果是普通的下仆,也许还看不出主人表情中那点细微的奉承,但从小就在宫廷中长大的平一郎,却是看多了类似的表情。而且他的主人,坐在椅子上,却连椅背也不敢靠。这地位得差的有多远。
客人们就在眼前,平一郎不敢多想,依足了规矩,向两位客人行礼。
平一郎的主人向客人介绍着他的底细:“一郎本来是在下在倭国的伴当,会说官话,办事又麻利,在下在倭国,多少生意多亏了他。这一回丝厂要另雇人,便把他招揽了来。”
从倭国到中国,离开家乡千万里,平一郎被招揽来管理被辽人卖给大宋的妇孺。在外表上已看不出他与汉人有什么异样,连装束也换成了汉人模样,只是举手投足还分明是倭人的习惯。
平一郎起身,就看见冯大东家的眼睛瞥过来,稍稍打量了一下,便对主人说道,“看起来文弱了点。”
“还好,一起回来这么些天,也没水土不服。要是他病了,在下可真的要头疼了。”平一郎的主人陪着笑脸,又招呼起冯大东家身后的小客人,“令侄还是坐下吧,坐下来说话。”
这位十三四,最多十五岁的小孩子,却让平一郎的主人腰骨弯折得更厉害,脸上的笑容也愈加谄媚。
“没事,小孩子多站一站没坏处。他爹让我带他出来,就是要多历练历练,多见识见识。”冯大东家好像不在意。
但平一郎发现,自家的主人只要看见那位小公子在冯大东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