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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走了,太医还没到,韩冈回到政事堂的正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尽管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孤独的坐在宰辅们议事的正厅中,他的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
太后的病症不轻。
虽然韩冈没问,甚至逼两位医官向轻里说,但在医学界浸淫已久,韩冈的医术不行,可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也许太后就此过世,更适合朝臣们以力破局,不过韩冈还是希望向太后能够吉人天相。
只是这样一来,只要太后不能立刻康复,而是因病而渐渐失去对朝政的控制,那局面就会渐渐向韩冈所不愿看到的方向偏离。反而不如令人疑窦重重的暴毙来得痛快。
韩冈突然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样的想法。
如果真被逼到了绝境,韩冈也会做出一些他并不喜欢的选择,但只是为了更简单痛快一点,那就完全没必要了。再怎么说,能有现在这副局面,也是多亏了太后全心全意的支持才得到了。
重新拿起医案,从里面抽出第一份诊断书来。
上面墨痕宛然,但雷简的‘失手’并没有将字迹完全涂抹干净。
将仅剩的两行字半猜半蒙,韩冈稍稍放心下来。
瞳孔对光线有反应,脚底对针刺也有反应,可见并不是重度昏迷,大概明天,甚至可能在今晚就能够清醒。
或许局面不会太坏,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原本的方针必须要改变了。
正思忖间,杨戬已经领了几名太医过来,主要是内科的翰林医官。
韩冈没有拿出第二份诊断书来,让医官们讨论医疗方案,而是很干脆的吩咐道,“今夜有安素之、雷简守着,明早你们进宫去。医案让雷简来写,具体怎么诊治,你们商量着办。不过有一点都要记清楚……”韩冈顿了一顿,眼神也冷了起来,“把那种吃不死人也医不好人的太平方子给我收一收,拿出真本事来!”
七八名翰林医官同时上阵,人多口杂,太后的真实病情到了明天后天就会泄露出去。但再怎么严防死守,一样会泄露,还不如不做这份无用功。想要蒙蔽世人,也不止封堵一条路。
让太医们回太医局等候吩咐,韩冈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了十年宰辅,若还斗不过区区黄口孺子,那近四十年的饭真是白吃了。即使离了太后的支持,也不至于会输。
“收拾一下,我要歇息一会儿。”韩冈把人叫进来,“如果宫里面有消息,就把我叫醒。”
被叫进来的几个堂吏,听到韩冈的吩咐,神色看着就放松了一点。韩冈能安心睡觉,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
……………………
“辍朝?”
蒲宗孟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好大的胆子!”
比起普通朝臣需要到宣德门才能知道今日辍朝的消息,蒲宗孟是老牌的议政重臣,更早一步得到了准确的情报。
自三位宰臣先后入宫,东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从睡梦中惊醒,心急如焚的四处探问真相。
蒲宗孟费了一番周折,从一个隐秘的渠道中得知了太后暴病的新闻,紧接着,就拿到了中书门下发文,以太后重病,天子需要侍疾为由,宣布辍朝五日的消息。
这是当真不给天子留下任何脸面了。
连举不举行朝会,都能由宰相们自己来决定,那还要皇帝做什么?
看起来只是为了避免天子亲政而做的举动,但这可是大逆不道。
但这也是机会。
蒲宗孟重重的坐了回去。
连张璪都成了枢密使,熙宗中风和戾王宫变两件事中,只要站对了位置,那就是飞黄腾达之基,
是的,只要站对了位置。
……………………
这一夜,再也没有消息从禁中传出来。
王中正守在禁中,除非太后清醒过来,亲口指派,否则大内不会有人再出来。隔绝中外这件差事,这个晚上也只有王中正能做,而他也做得很好。
韩冈醒来时,刚刚卯初。
看着房内的座钟确认了一下时间,然后起身,步出房门,已经几个熟悉的身影守在门外,都是韩府的亲信家仆,左右分列站在门前,宛如两排石像一般。
“相公。”
听到动静,原本如石像一般沉默凝固的几人,立刻活动起来,一起向韩冈行礼。
春寒料峭,早春的凌晨依然寒风习习,几名韩府下人早已冻得脸青唇白。头发上也尽是露水。
韩冈转回屋,把他们叫进来,“先进屋暖和一下再说话。”
家里面昨夜就有人出宫通报过了。王旖让人来传话,让韩冈不用担心家里。只是问韩冈今天能不能回去。
今天就是韩冈长子的婚礼,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方便缺席。
“中午就回去。”
韩冈想了一下,就让人回去通报。既然对外面说太后的病情不重,那自然是儿子的婚事更重要。
今天不用上朝,为了儿子的婚事,韩冈又告了假,等章惇等宰辅过来时,先入宫探问一下,就可以回去主持儿子的婚礼了。
章惇和其他几名宰辅没有让韩冈等待太久,赶在卯正前,陆陆续续的都到了。
朝臣到得都早,过去辍朝,都是提前一日或几日通知,这一次临时发布,绝大多数朝臣们直到宣德门前,才知道今日不用早朝,抱怨之余也不免疑惑。
“怎么就辍朝了?”
“说是太后有恙。”
“怎么是堂札,不是诏书?!”
“苏平章,章相公,韩相公联署。”
“此举置天子与何处?!”
“太后因何而病?”
宗泽还没走到宣德门前,无数议论就已充斥耳中。
“汝霖,你听说了没有?”
突然有人凑近了宗泽,低声说道。语气中甚至隐含兴奋。
宗泽回头,却见是在中书门下的同僚刘奎。
“听说什么?”宗泽问道。
“太后是被人下了毒。”
宗泽心头一颤,“是谁?!”
“你说是谁?”刘奎扬了一下眉,露出了一个你我心照的笑容。
‘有人等不及了。’
宗泽全然不信,想要给太后下毒,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要当真确定了皇帝的罪名,就不会辍朝,而是要赶着上朝。就像当初戾王宫变,就想着在朝会上定下君臣之分。
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太后突发重症,而宰相们对皇帝失望透顶——这其中,或许皇帝当真做了些什么,又或许,是皇帝他生母朱太妃做了些什么。
但宰相们这么做,加上太后的突发恶疾,让有心人看到了机会。
当今宰辅与天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只要对朝局有所了解,就一清二楚。
太后猝然发病,立刻就让人联想起了先帝熙宗。熙宗皇帝在中风后,不得不转交了国之权柄,现在太后发病,这朝局也自然要面临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小皇帝在民间的口碑并不高,他生母朱太妃则更差了许多,连先帝中风,都被联系到她身上。什么狐媚子勾引皇帝旦旦而伐,最后坏了御体的传言,几乎都成了公认的发病原因。
这其中自是有有心人推波助澜。有钱了就想要权,有权了还想要更多,人心苦不足,赵煦挡了路,就有人想要把他搬掉。
只不过,整件事到底是不是跟猜测的一样,宗泽也不敢确定。
而所谓的‘有心人’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那更是一个谜了。
宗泽只能确定一点,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平静了
望着洞开的城门,宗泽一时却步。
那黑洞洞的城门口,仿佛就是一张吃人的嘴。
这一回,要吞下多少人才会甘心?
第41章 乍入危栖意欲迷(下)()
韩府家庙前,韩冈向西而立,身着绯罗袍,头顶貂蝉冠,穿戴一如大朝会,只是没有笏板。
新郎韩钲也同样是一身朝服,朱衣朱裳,这是他结婚的礼服。世风重官,平民百姓结婚,也会借件官服穿一穿,何况韩钲是货真价实的官人。
先依照礼仪,在家庙中祭拜过先人,韩钲来到韩冈的面前,跪伏于地。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隆率以敬,若则有常。”
“诺,唯恐不堪,不敢忘命。”
父与子一对一答,韩钲再拜而起,对韩冈道,“大人,儿子走了。”
十七八的少年郎英俊挺拔,看到他,就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韩冈欣慰的微笑着,“快去吧,别耽搁了吉时。”
……………………
冠军马会。
三十多位会员难得到得整齐。
寻常时,即使是正旦大赛,也就能聚起三分之二的样子,而且还要三请四邀。毕竟其中一部分人的身份,十分敏感,为避人言,他们也不能随性行事,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但今天却只用了一份请帖,除了两人因病重实在无法前来,其余会员,无一例外都赶来参加这一次特别会议。
不过在这会议上,大多数人都三缄其口,只有寥寥几人显得过于活跃。
“太后是中毒,这是今天太医局给太后开的药方。已经让人看过了,这是解钩吻之毒的方子。”
“钩吻?”
“在沈枢密的《笔谈》中,是叫做断肠草的。”
几案被人重重一捶,巨响随着暴喝而起,“弑父弑母,这孽畜!”
人人皆知,大内之中,只有皇帝和太妃有理由给太后下毒。
“天子无道,吾等宗亲,安能屈膝事独夫?”
“但韩三相公还是要保天子。几名医官都看出来了,只是给他压下去了,还说是心力耗竭?又哪个心力耗竭要睡上一整天还不醒。”
“弑父他要保,弑母他还要保。那畜牲是他生的吗?!”
三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