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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简要的将册子上的内容介绍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议会之制大略在此。其可行与否,以及细则,还须与诸位共同商议。”
韩冈话声落下,厅中一时无人接话,只有刷刷的翻页声不时的响起。
苏颂没拿那本册子,停了一阵,“这个会,不是朝会,不须担心御史,诸位可畅所欲言。有什么疑惑不明之处,也可以放心询问。”
韩忠彦也只翻看了两下,便放下了册子。这种东西没必要细看。
只要成立了议会,就等于有了集合当地大户的合法权力,一旦地方齐心,即使章惇、韩冈这样的名臣下到地方,也只能束手。议员们到底有什么权力,完全可以靠自己争取,根本不需要朝廷赐给——当年的节度使,他们割据州县、自辟椽属、各拥私军的权力,难道是朝廷给的吗?
有意识的是苏、章、韩三位宰辅的想法。更确切的,应该是韩冈的想法,能另辟蹊径,想出这一招的,就只有韩冈。
议会不是这一次聚会的关键,关键的是,议政重臣绕过天子共聚一堂的意义。
若行不轨之事,首先便是要定下名分。以什么名义行事,就决定了影响力的大小。
如果只是政事堂三位宰相领头,再多一点,就是两府诸公同议,也依然无法震慑住所有人,纵使能如阴云蔽日,还是有可能被一阵狂风吹散。
但若是在京的议政重臣共举,那就像是泰山压顶,顽抗者皆为齑粉。皇帝也得退避三分。
而韩冈拿出来的这件事,对绝大多数朝臣来说都是好事,吃亏的是皇帝,得益的则是群臣。
一旦把韩冈拿出来的甜头吃下去,那就是缴了投名状。日后政事堂再要领着一众议政重臣做些悖逆之事,谁还能说不?最多也只是在里面争取给自己博得更多的利益。
想明白了这一点,韩忠彦就能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谋划了。
也不仅仅是韩忠彦,在座的无一不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
有所区别的,不过是敢于不敢而已。
杨汲已经了解,但他不敢出头,两个眼睛扫视着。
“这让州县如何理事?!”
蒲宗孟两个鼻孔喘着粗气,仿佛好斗的公牛,“世家巨族,国之大害。州县治事,往往因事涉大族而横生枝节。在列诸位皆起于州郡,想必深有体会。”
这些话,在朝堂上说出来,足够犯忌讳。朝堂上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出身与地方大族,只有极少数出自于寒门。
即使出自寒门,等成了高官显宦,与同僚相互联姻,这世家大族的根基也就立下了。
蒲宗孟家世不算出众,出身阆州,也不是什么大去处,但多年为官,乡族颇是兴旺,自家这一房更是钟鸣鼎食,岂会自外于簪缨之列?
但他就是这么跳出来为朝廷张目。
“多少世家巨族,拿到了铁路支线的修建之权,一县乃至数县之人货,皆从此路上过。世家卖票收费,与设卡抽税无异,所得巨万,只数年就有敌国之富。”
韩忠彦安坐如素,仿佛蒲宗孟所称的敌国之富,与相州韩家丝毫无碍。
蒲宗孟拍着交椅,状似痛心疾首,“如今朝廷又欲行议会之策,世家巨户于钱财之外,又有了与官府相当的权柄。日后亲民官上任,是为朝廷治事安民,还是给人鞍前马后做伴当?!”
蒲宗孟声震厅室,为国为民,显是不惜己身了。
却听曾孝宽悠然说道,“读书人十年寒窗而不得其果,往往心生怨怼。投往异国,不乏其人。西夏有张元吴昊,交趾有徐百祥,投效辽人者,更是不计其数。”
蒲宗孟轻哼了一声,投奔西夏的张元吴昊臭名昭著,投效交趾的徐百祥则不是事先做了功课,谁还能记得?
曾孝宽继续:“昔年仁宗有鉴于张元之事,便不再于殿试上黜落考生,又开特奏名一科,但恩泽之人依然稀少。于今朝廷大励教化,读书者日众,而录官不见多,长此以往,民间怨声必多。”
蒲宗孟似欲反驳,曾孝宽却压着蒲宗孟,“想必传正也知道,凡事绝无有百利而无一弊者,也绝无有百弊而无一利者,必是利害相参。吾等用事,只能权衡利弊,取其利多弊少者行之。”
曾孝宽话停,章惇立刻接上,“传正之言,非是无稽。但这正是我等要祥议的地方,如何用其利,制其害。约束大户的同时,还能有裨于州县政事。”
蒲宗孟看看左右,本还欲说,却不见有人捧场,皱眉想了想,却不再争辩了。
“先人与晏元献公有旧,家兄昔年也承了不少人情。”李承之在静默中开口,“‘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如此富贵气象,闻之令人神往。但元献公之后,晏家诸子,无一可承门户,至几道,则已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李承之话落,厅中更是悄无声息,这都是明摆着要维护大族。
推行议会,州县政事必然会受到干扰。但在座的有谁会反对?
家里的儿子不成气候,族中也没有什么人才,那这个家族就败落定了。
书香门第,没有一个进士出身,家门保不住多久。就是宰相之家,子弟中若缺一个进士,败落起来也就是二三十年、一两代人的事。
或许荫补出身的官员会反对——他们升不到高位——但能荫补子弟的官员却不会反对。即使是荫补出身,弄到一个举人头衔还是不难的。
能成为举人,就有资格被选为县议员,同时还有资格去选举州议员。这就有了是保守家门的实力。
而对很多富户来说,即使家中没有能考进士的读书种子,也无力去榜下捉婿,去招一个举人做女婿,也比讨好上官容易。只要多砸钱,能培养出几个秀才来,乡里也能横行了。
唯一不利的,真的就只有朝廷了。
当然,还有人担心寒门士子。
“也不必担心,行议会之政,会让寒门士子无出头之日。”韩冈不会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朝廷取士,不问阀阅,并非九品中正之制,也非孝廉之举,想要成为举人,只看读书与否。中等人家,哪个不能让子弟上学?若肯用心向学,中人之姿,也能有一个秀才。若能得名师教授,进士也有望。”他笑了一笑,“寒家便是一例。”
韩冈家世虽说是寒素,可按户等来说,也至少二等以上,否则哪里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来?不过三等户以下,连耕读都做不到,不算是良家子了,根本不在考虑之中。
提议一方早有所备,提案又是好处多多,说到此处,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觉得有什么的可以反对的。
但顾虑总免不了,熊本自与会后一直闭目不言,直至此时,方才开口,“敢问相公,如何让太后同意此事?”
第46章 易法变制隳藩篱(一)()
濮王府老宅的后园,向以岸上垂柳,水中青莲,闻名京中。
能远观垂柳,近观青莲的池中水榭,仅以一道虹桥与岸上相连,风景更是别致。
故而每到春夏,水榭之中,多有饮宴。虹桥之上,往来仆婢络绎不绝。
但今日水榭之中,除了濮安懿王赵允让的血脉,再无他人。
天下最尊贵的一群赵氏子弟,正环坐底层厅中,却没一个人开口。
甚至连视线也不与其他人相交,几乎每一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做足了菩萨样。
坐在靠近下首的赵宗祐左看看又看看,得到消息后提议召集众兄弟子侄的是他。被邀请的人,心里肯定都在担心所以才会来,可人到了之后,却一个个都装哑巴。想着,他心头就是一阵火:“说话啊?廿二?你还真睡着了?!”
过世的濮安懿王赵允让,一共生了二十二个儿子,其中第十三子过继给仁宗做了皇帝,赵宗祐则是他第二十一子。
排行二十二的赵宗汉打了个哈欠,他是老幺,也是皇帝的嫡亲叔祖,但他宁可装老糊涂,“说什么?”
“说什么?”赵宗祐气得笑了,“没天子,没太后,几个宰相就把朝臣找过去开朝会了。你说他们要做什么?”
“难道还能把我们这些宗室都给杀了不成?”赵宗汉懒洋洋的,“既然不至如此,还不就安心等着看。而且,不是说要设议会吗?”
赵宗祐怒冲回去,“你信?!”
‘鬼才信。’赵宗汉咕哝一下,没说出口。
赵宗祐愤然道,“那些乱臣贼子根本就不是办什么议会。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商量废立之事,还能是什么?”
“廿一叔,还请慎言。”坐在更下面一点的赵仲鸾忙提醒。
赵宗祐就像吃了火药,“这时候还讲究什么?!”
赵仲鸾很无奈。他是赵允让的长房嫡孙,年纪比赵宗祐都要大。
但长幼有序,嗣濮王的爵位还在他叔叔之间传承,落不到他手上,他说话,却压不下赵宗祐。
“摆明了就要另立新君,只是领头的几个独自做不来,又不想落个坏名声,就这么拉帮结伙。”赵宗祐义愤填膺,拍着几案,问下手的赵宗汉,“廿二,你怎么说?”
赵宗汉翻了翻眼睛。
兄弟中就数他赵宗祐小,而侄子们又不够资格被赵宗祐点名,所以倒霉的全都是他。
“廿一。”坐在最上首处的赵宗晖看不过去了,睁开了眼。
赵宗晖是濮安懿王赵允让如今还在世的儿子中最年长的一位,同时也是现如今的嗣濮王,他开了口,赵宗祐立刻就只能乖乖的洗耳恭听。
赵宗晖道:“就是相公们要废立天子,能接位的也只有孝哲才是。”
如果赵煦退位,从亲缘上,的确只有赵頵的长子赵孝哲最是合适。但宰相们要废立,绝不会这么顺理成章的选人。
排行第九的赵宗晟转着手上的青玉扳指:“若是孝哲继位,太后当如何自处?若是太后要是打算为先帝过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