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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彦博是旧势力的代表,没有在一旁静悄悄的死掉腐烂,反而不甘心的跳出来,那韩冈除了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很简单,潞公只要道个歉,认个错就行了。”韩冈的笑容仿佛魔鬼,“在报纸上。这样几位衙内就只要去云南住一阵就行。”
文彦博再一次陷入了暴怒之中。他知道韩冈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过关,但他也没想到韩冈的条件会如此苛刻。
儿子发配在意料之中,但前面低头认错却远远超出文彦博的预期。
大宋朝堂政争的传统是输人不输阵,就是被赶出朝堂,这头是不能低的。尤其作为领袖人物更是如此。
皇帝也在维护这样的传统,当他对现在的朝廷不满意的时候,随时可以将反对派,甚至只是某个人的反对者召回到朝堂上来。
所以百多年来,所有人都习惯了,把政敌赶出朝堂就足够了。
为了日后卷土重来,文彦博愿意现在付出一些代价。
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韩冈是要他低头,承认黏在身上的脏东西,是自己吐出来的,拉出来的。一旦当真这么做了,那就再也无法将自己洗脱干净了。
这怎么能答应?!
答应了一身清明可就要毁了。
文彦博迟迟未答,韩冈便给出了另一个选择,“如果潞公不愿意,那就请潞公全家在京师安居好了。”
听起来比前一个条件宽松许多。
是说反了吗?或许会有人这么认为。
但文彦博清楚,这完全没有反。
因为韩冈煽动的暴民,除了从洛阳带来的二十几个家生子,在京师本地雇佣的仆婢,这几天要么辞工,要么干脆不辞而别,仅有区区数人留了下来。
要是全家被强制圈禁在京师,有钱在外也买不到东西,吃喝用度全都得仰仗朝廷鼻息,在韩冈的控制下,迟早全家死绝。
两个选择,哪一条就不是文彦博想选,看韩冈的态度,即使会有第三个选择,也不会比这两条更好。
究竟是该选哪一条?是低头服输,还是苟延残喘坐以待毙?
文彦博继续的沉默,韩冈又道:“听说潞公祖上是姓敬,为避翼祖【赵敬】讳,方改为文姓。”
文彦博祖上原本姓敬,只是为避讳不得不改姓文。连祖宗传下来的姓氏都能改,现在低头服软又能算什么?
被韩冈轻轻推了一把,文彦博身子轻颤,强忍住莫大的屈辱,低声道,“在报上认错要怎么写?”
这种体例的文章,过去可从来没有过。文彦博不想写,当然也不会写。
“潞公如此明白事理是最好了。令郎的事,我会让王寿明办好的。至于报上的公开道歉,我会让人送个模板,照着写就是了。潞公大可放心,不会太过分。”
这还不过分?
文彦博差点没气昏过去。
右手死命的掐着虎口,强忍住怒意。
心中不住的在告诫自己,再忍一忍。到时候,就让他这个一身粪臭的灌园小儿知道,他与世代簪缨的钟鸣鼎食之家,在底蕴上,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既然说和了,潞公你的事也算解决了。”韩冈轻松的站起身,转过来,亲手扶着文彦博起,“劳动潞公这么长时间,韩冈这就让人安排车子,送潞公回府。”
韩冈前倨后恭,态度突然转变,让文彦博好不习惯。
被韩冈在自己胳膊搭上两只手,犹如被毒蛇缠身,文彦博忍住甩开韩冈的冲动,在当今宰相的搀扶下,缓缓向外走去。
“等天子大婚之后,再过两个月,由在下和子容平章共同倡立大宋自然学会就要在京师召开第一次大会,大部分人都是些对格物之道,常年在《自然》上发表些文章的。其中有不少人精通养生之道,潞公如有兴趣,届时也可来听一听。”
韩冈扯着不着调的闲话,文彦博还沉浸在卧薪尝胆的屈辱之中,嗯呐两声,并未放在心上。
韩冈低头瞥了一眼,又是淡淡一笑,悄然换过话题,一路将文彦博送了出去。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47)()
送了文彦博离开,韩冈没有立刻离开苏府。
转回来,沿着墙根下的小路,来到一座篁竹幽幽的小院中。
苏颂正在院中,专心致志在房内修改着一篇文章。
草稿早已改得面目全非,修改后的蝇头小楷,几乎把所有的留白都给占了去,听到下人的通报,苏颂才丢下了手上的毛笔,从房中出来。
“怎么样了,文宽夫服软了没有?”他问着韩冈。
“哪有那么容易。”韩冈摇头。
苏颂惊讶起来,“没答应?”
“答是答应了。只是口服心不服。”
“人越老,就越是固执,玉昆当是深有体会。”苏颂自嘲道。
韩冈摇头,“那是因为我提出的论点,没有充分的证明。潞国公可不只是固执。”
他在离开的文彦博身上,可没看到半点认输服软的迹象,有的只是退以待变的权宜。
宰相可以软弱,因为有些皇帝就喜欢听话的大臣。但能够成为士大夫中的领袖人物,那他的性格之中,就必然有着坚定甚至是固执的成分在。
文彦博不是王珪,回到洛阳之后,时不时的就要折腾出点事来,让秉政的宰执做得不那么舒坦,十几二十年持之以恒的为日后的反扑做准备。
如今文彦博贸然深入敌营,吃了一个败仗,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但并不代表他会就此俯首称臣,勾践的光辉榜样还在那里呢。
同样很清楚文彦博的为人,苏颂问韩冈,“那玉昆你打算怎么做?”
韩冈带着沉稳的微笑:“当然还是只有那句话。”
苏颂微皱起眉,“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韩冈经常会说些很特别的话,不见典籍出处,细细咀嚼却别有一番味道。不过这一句,杀性太重,苏颂并不喜欢,只是他也无法否认这句话的正确性。太祖皇帝同样说过,‘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韩冈的眼睛笑得微微眯了起来:“潞国公做了几十年的宰相,被优容尊崇惯了,遇上不讲道理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文宽夫有什么道理?”苏颂可没打算救文彦博,他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文彦博也不顺眼。
当年范仲淹为何要保住弃城而逃的知州?是怕皇帝杀人杀得手滑,杀到自己头上。
现在可没皇帝了,如若自身事败,就是没处置文彦博,照样没活路。如果一直能维持下去,怎么处置文宽夫,都不会影响大局。
这种情况下,干掉文彦博就是保护自己,苏颂自然拎得清。
韩冈呵呵笑道:“有理说不清,没理就更说不清。”
苏颂看了韩冈一阵,叹道,“幸好这次是让玉昆你来。其他人做来,没玉昆你这般干脆利落。”
如果是其他宰辅来对付文彦博,只会交代给下面人去做,自己要保持干干净净的好名声。要是给人说是对老宰相下狠手,整个士大夫阶层里面都会对他不待见,平民百姓知道以后,也会说道两句。不说别的,文彦博的年龄就天然的占了优势。
但韩冈对文彦博下手,无关的外人首先就会站在韩冈这一边,不说韩冈直接在报上指名攻劾,就是韩冈什么都不说,许多人都会为韩冈的行动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等到韩冈把文彦博大骂一通,登时就成了过街的老鼠,就像当年的蔡京,被京师百姓得知,他竟然敢弹劾韩冈,当天就连家门也进出不了了。
“子容兄谬赞了。”韩冈摇头叹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做。何况这等事,做多了一样败了名声。几十年的积蓄,几次就败出去,败家子也不是这般做的。”
好名声是建立在韩冈几十年来多做事少说话的基础上的。是切切实实做了泽被天下士民的好事,而不是只在朝堂上与同列扯犊子,如果韩冈日后隔三差五就拎出个重臣来公然抨击一番,煽动起百姓,迟早会跟王莽一样,口碑彻底崩坏掉。
韩冈能如此冷静理智的看待自身在民众中的影响力,这让苏颂放心了不少。毕竟关系再是亲睦,也不得不担心日后韩冈膨胀起来,仗着自身的声望,将矛头对准如今的盟友。再如何相信对方的人品,也不得不考虑日后的变化。
韩冈冲苏颂微微一笑,也是看透了苏颂的心思。
苏颂老脸一红,冲韩冈点了点头,以示歉意。不管怎么说,怀疑多年的老友,也是一重罪过了。
韩冈轻轻咳了一声,打碎了些许尴尬的气氛,“方才子容兄是不是在看学会章程的草稿?”
“章程已经定下来了,你我都用心修订过,章子厚都说没什么需要大改的条目,没必要再多费心思了。玉昆你之前也说了,等到施行时,再看哪边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也是觉得可以了,暂时不必要再改。”苏颂咂了咂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是具体的法度。”
有韩冈和苏颂共同发起,以《自然》的通讯会员为主体的大宋自然学会,是这段时间苏颂忙碌的重点。
这是个在章程上明确提出以促进大宋自然学术发展为主要目的的组织,欢迎一切有心于此的成员。眼下只要是订阅《自然》的用户进行申请,就能成为自然学会的一份子。
就算一时无法订阅,只要在各地的分会进行申请,也能成为预备会员,日后通过考核,一样可以成为正式成员。
有《自然》数量庞大的订阅用户为基础,有苏颂、韩冈这两位宰相作为发起人,自然学会的会员与预备会员的人数究竟能达到多少,苏颂和韩冈基本上已经心中有数——万人才是底限。
自古而今,从来没有一个组织能够像这个学会一般,能够在正式创立前,便聚集了这般人数的读书人。
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士大夫们组织的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