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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们一个个回过神来,熊本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在章惇的目光中警觉的闭上。
章惇结束了铁路的话题,熊本所盼望的两雄相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让其扼腕,却又竭力掩饰,不敢露出半点风色。
话题来到近在眼前的天子婚礼,韩冈却漫不经心的说道:“到时候都按班站着就是了。”
沈括脸色恢复了许多,松下一口气的问道:“还是让燕达提点全城防务?”
“不必担心。还有刘仲武和王舜臣。”
两人分别是章惇和韩冈的心腹,有他们在,燕达即使想造反,也得先想想能不能过得了刘、王二人这一关。
“当然,”韩冈又道,“还少不了铁路总局的人马。”
“宫中呢?”
“有王中正,更有太后,新进的也都是忠贞之士,不必担心。”
宫变之后,许多从太祖时起,便是班直成员的家族,全都被清洗出了宫中的行列。以各种提拔,重用为借口,将之调离京师。之后调入班直之列的新成员,一部分选自京营,另一部分则是来自各地禁军的功勋之士。尤其是御前诸班直,完完全全被太后掌握在手中。
“皇帝?”
“太妃?”
“皇后?”
“王楚公?”
问题一个接一个,回答也是一个接一个。
大婚之日的警戒和应对,让所有宰辅都放了心。
会议就在安定的气氛中宣告结束,当其他执政都先行离开,章惇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张璪是怎么回事。”章惇冷着脸。
韩冈摇摇头,“张邃明家里在甘凉收了地,催着要修铁路,私下里说了一遍,方才又说一遍。”
“只是这样?”章惇犹自狐疑。
韩冈点头,“只是这样!”
章惇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却依然是冷脸,“那玉昆你发现没有,有人脸色不对?”
“一棵树上爬满了猴子,下面的猴子都盼着上面的猴子掉下来。而不论上面还是下面,总有些猴子,希望整棵树都倒掉,觉得这样他们才有机会爬得更高。”
章惇点头,却又失笑:“玉昆,你这个比喻将天下官吏一网打尽,连你我也不能身免。”
“根据最新的归类,猴子、猩猩和人,都属于灵长目。只是科属不同。”韩冈扬了扬眉,“另外还有一个比较骇人听闻的猜测,想不想听。”
“算了。骇人听闻……该不会猴子成祖宗了?这我可受不了。”章惇随口说着,但看见韩冈表情,脸一下挂了下来,“真的?”
韩冈呵呵两声,笑而不答。
章惇不想追问了,直觉告诉她追问下去没有好结果,“还是说说皇帝的事吧。这麻烦事。早点结束最好。”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60)()
赵煦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大殿中。
幽暗的灯火,闪烁在身边。
稀薄的光晕,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球形空间。
光晕的中央,便是赵煦。
赵煦张大双眼,还是只能看见自己,视线之内,再无第二人的踪迹。
只有自己吗?
赵煦,熙宗皇帝唯一的儿子,当今天子,七十年来唯一一位出生在皇宫之内,还活过十岁的皇子。在他还没出生时,便已仆婢环绕,身边三尺之内,从没少于一人。
第一次孤身孑立,赵煦却出奇的没有任何惊讶和胆怯。
这寂静的空间,对赵煦而言,太过熟悉。
换句话说,这跟他的日常没有任何区别。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日常。
周围的柱子,一人抱不过来,数以百计,影影绰绰,宛如密林。
与福宁殿中的宫人们比起来,不同的地方就只是一个会动,一个不会动。
而共同点是都不会说话。
因为那老虔婆不让他们说。
因为掌握宫中兵马的佞幸不让他们说。
因为篡夺天下,把持朝纲的奸臣们不让他们说。
不论是谁,只要跟他赵煦说上一句话,那么第二天——甚至是当天的下午或晚上——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仰头向上看,两三丈之外,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高耸的庭柱,就这么直直伸向黑暗之中,全然看不清殿顶的模样。
就像那些被带走的人,不知道到了那里,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一切都在黑暗中。
没人敢告诉他,一切只能猜想。
当然他们的结局是不用想的。
只看替换来的那些战战兢兢的新人,就能猜得到了。
如今的福宁殿,毫无人气。
除了自言自语,就只有脚步声陪伴着他。
他用力跺了跺脚。
一片寂静。
完全没有声音。
即使穿得不是木底靴,也不该什么声音都没有。
光着脚,没穿鞋袜。
为什么会光脚?
记得方才是穿着木屐……不对,不是木屐,是……是……
赵煦用力抱住头,愤怒的一声大叫,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是光着脚,为什么脚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用力跺着脚,他要确定自己的存在。
撕裂的剧痛传来。
赵煦是存在的。
但不止是他自己,同样存在的还有明晃晃的剑刃,自脚心穿入,从脚背穿出。
三分厚,三指宽,鲜明,锃亮,不见一丝血色。
就是这样的剑刃莫名的出现,刺穿了赵煦的双脚。
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痛楚,赵煦痛苦的挣扎着,想要摆脱脚上的剑刃。
就像其突然而来,剑刃突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低头时,脚上伤口已经不见了。
连刺痛也一起不见踪影。
只有黑暗无光的地面,与头顶一样的颜色,仿佛一片虚空。
难道……
难道我已经死了?
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测从心里涌起。
赵煦想要大笑,一片镜子突兀的出现在面前。
赵煦见过巨大得能将整个人都映下来的玻璃镜,只是镜面就价值万金,乌木镜框上数百枚闪烁的宝石,加起来也不如中央的镜面。
赵煦也见过古早的铜镜,远不如现在的玻璃银镜,大小不如,清晰也不如,还得不断的重新研磨,那些存放在库房中,压在箱子底下的铜镜,在赵煦看来,都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但眼前这具只有巴掌大小的铜镜,却把整个人都清晰的印在镜中。
能看见乌青的嘴,能看见惨白的脸,能看见充血到鲜红的眼瞳。
分明是被毒死的样子。
是那碗鱼片粥?还是那只喝了两口的绿豆羹?
不对,赵煦突然在镜子中发现,自己的脖子中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
是被勒死的?还是上吊的?
以前看过的一些在报上刊载的公案小说里,曾说过勒死和上吊的痕迹截然不同。
赵煦出奇的冷静,探手摸索着脖子上的勒痕。
隋炀帝也是被白绫勒死。他耳后的勒痕,应该是跟自己一样都是横着切过颈项,而不是上挑向耳后。
但指尖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右手刚刚接触颈项上的皮肤,视野陡然倒转。
整个世界颠倒了。
在赵煦的眼前,是一具瘦弱的躯体。
那是在镜中常见的身躯。
干瘦如柴的身子上,只有一节脖颈,却没有头颅的痕迹。
一股明悟涌了上来。
是斩首?
不是。
腰部一圈,正向外汩汩淌着鲜血。
不知为什么,赵煦看见自己的上下两截身子越分越远,只有鲜血铺满了地面。
腰斩?
剧痛从身上各处传来。
赵煦忽然间又恢复到一开始的视角,矗立着,能看到手,能看到脚。
只是浑身上下剧痛。
手上,脚上,皆是血肉模糊。但四肢的疼痛,远远赶不上身上的剧烈。
凌迟?
凌迟!
忽然一股力量,驱使着赵煦向前一步步迈开步伐。
每走一步,脚下便留下一滩血,
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
但只要走起来,这疼痛就在减轻。
赵煦继续走着。
两边旧的柱子被不断抛向身后,前方不断出现新的柱子。
两侧的景物始终不变,仿佛完全没有在前进。
可脚底下不再是黑得看不清的地面,深深的黑色一点点变亮,一点点的变热。
直至赤红发光。
很热。
脚底板都在滋滋作响。
赵煦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有热。
周围的景物忽然又变了。
就像,陡然多了些人气。
立刻就从寂静,变成了喧闹。
这是哪里?
赵煦忽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在不断升高,仿佛自己在变得十分巨大。
殿中的一切,越来越分明。
看清楚了殿顶,也看清楚了地面,更看清了周围。
那一根根巨柱,原来不是柱子,是枪杖,是斧钺。
一只只妖魔鬼怪,将这些枪杖斧钺牢牢抓在手间。
妖魔各具异形,仿佛带着傩面,排做两班,侍立在殿堂。
而正前方,巨大的桌案后方,是一个体魄雄壮的男子,身着着赭红袍,头戴平天冠,仿佛做日常打扮的帝王,正低头看着文牍。
是森罗殿?
一个念头划过,赵煦倏然间便缩了回去,身体重新变小,越缩越小,仿佛蚂蚁在仰视巨人,深深的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能够报仇雪怨吗?
森罗殿上,无分贵贱,无分男女老幼,只按生平过往评判。
吼……
犹如山风呼啸,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堂下的,因何而亡?”
赵煦大声吼:“朕被奸贼所害!”
“为何人所害?”
一张张让赵煦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