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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京师是天子脚下,本就是重法地,同样的罪行,别的地方能判徒刑的,开封府肯定是流刑为起点。如今对车站港口附近犯案的,韩钲听说过,更是再加一等论处,即使代客多绕了两个圈子,都能往诈取钱财论罪,还敢顶风作案的理应不多见了。
车慢了下来,只听得车夫的大嗓门在前面喊,“官人,这就是去王老太师府上的路。”
韩钲向外望了一下,还是往城西方向过去的,便隔着前窗问,“王老太师什么时候搬的家?”
“都两年多了。官人有阵子没上京来了吧?”车夫大声道,“王老太师的府邸就是原来的濮王府。濮王府前些年坏了事,朝廷就把府邸收回去了。两年前,王老太师寿诞,太后就下诏,赐了濮王府。”
不用再往外看,旧时在京师住了十年,很清楚马车的确是往濮王府方向过去。
怎么信里都没说这事,害自己在车夫面前丢了个人。
韩钲肚子里面抱怨着,不过他也明白,这事情并不大,又不是亲外孙,说不说都正常。只不过不论是不是嫡亲外孙,这时候都得赶过去。
如果自己先回家,倒是不会弄错了地方。但他一下车,就把随行的伴当先派回家报信,自己则是孤身一人去往外祖父府上过去,也没想过竟然会搬去濮王府。
太宗一脉的支系,在京师耀武扬威了几十年,突然间被连根铲除,赐自尽的首犯十几二十个,剩下的不是去岭南,就是在南京圈禁。那间宅子,这可一点都不吉利。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赐了下来。
“官人是来探望王老太师的吧。”
京师的车夫,通常都是能说会道,指点江山也不在话下,但他们在载着官人的时候,是不敢多说话的。或许是因为韩钲闹了个笑话,车夫也大胆起来,边赶车,边发问。
韩钲反问,“怎么,最近有很多吗?”
“多,多了去了!”韩钲的回应,仿佛打开了水闸的开关,车夫的嘴就再也闲不住,“等到了官人你就知道了,全都是车,从太师府门前一直堵到柳成院门口。小人这车子根本就进不去,隔了一里路就得停下来。到时候官人莫怪,真得要官人你自己走路过去。”
“是吗?”
“小人要是敢有半句假话,今天嘴里就长个大疔疮。”车夫赌咒发誓,“当真是人多。朝中文武百官,有谁没去过?章相公都去探望过了,韩相公更是隔天就去一趟。皇后都回去过了,宫里的御医根本就住在了王老太师府上,太后赐医赐药,天天都没停过。朝廷的官呐,做到王老太师这份上,一辈子当真是值了。”
韩钲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问车夫,“这就一辈子了?”
车夫吓了一跳,慌忙道,“怎么会,王老太师肯定会吉人天相。官人你看,文老太师都八十多了,还活蹦乱跳的给韩相公找不痛快。王老太师少了他十几岁,肯定不会比他走得更早。”
韩钲这一回倒是真的撑不住笑了起来,“你是说,都一般跟韩相公过不去,肯定是能长命百岁?”
车夫没口子的喊冤,“小人哪里会是这个意思,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啊,官人是误会了,误会了。”
韩钲敛起脸上的笑模样,重重的哼了一声。
车夫缩了一下头,不再说话了。碰上一个爱挑刺的官儿,他那里敢再胡言乱语?
韩钲也算是得了些清净。不过没过多久,车子就停了下来。
韩钲闭起眼睛,准备继续休息。
不像之前穿过路口,,停着不动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
韩钲看了眼窗外,见到了几个熟悉的招牌,他敲了敲前窗,“这儿离濮王府可不止一里地吧?”
“前面的路堵了,官人稍待,小人去打探一下。”车夫说着,跳下了车。
片刻之后,车夫转回来,仿佛见了鬼一样,隔着车窗,对韩钲道,“官人,前面是官家的銮驾!官家探病来了。”
韩钲的心脏猛地一抽,“皇帝可以出来了?!”
这个消息,让他几乎失态,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车夫也是茫然不解,“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韩钲紧紧抿着嘴。
要是皇帝被解除监禁了,定会震动天下。此前没有消息,自然是皇帝一直被监禁着。难道今天就是他被解除监禁的日子?
“官人,你看……”
隔着车窗,车夫的苦恼之色清晰可见。离着目的地还有两里地,就请人下车,虽然是做作,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在。
韩钲面色凝重,推门下车,丢了几个大钱,“你回去吧,我走过去。”
也不理会松了一口大气的车夫,径直向前。
虽然都没有消息,但韩钲确信,只要自家的父亲还在京师,纵使是皇帝,也别想翻出大浪来。
王安石的府上,已经被大军重重围起。皇帝出巡,一向要护持得水泼不进。但韩钲一路走来,完全没有看见班直的踪迹,全都是神机营的成员。
韩钲的心渐渐放了回去,班直跟在皇帝身边,又几代护持赵氏,即使经过十来年持续不断的调动,但宫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班直成员,是世代禁卫出身。远比不上
接着,他又看到了神机营领头的将领,这下彻底的就放心了。
韩冈曾经的护卫,也是旧日韩家的家丁,跟韩冈上过阵立过功,如今可是有望横班的将领,旧名韩信的石中信。
韩钲冲着走了过去,在神机营士兵警惕的眼神中,高声叫道,“石二哥。”
石中信闻声一看,立刻就跑了过来,惊喜道,“大郎!大郎回来了!”
韩钲点头,“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他压低声线,“怎么皇帝出来了?”
“相公在里面,皇帝也在里面。”石中信严肃起来,陪着韩钲往里走,“皇帝是求了太后,出宫来探视。太后问了相公的意思,相公说人情不可夺,就让皇帝和皇后一起出来了。”
“章相公呢?”韩钲问。
既然自家的父亲在这里,章惇应该不会在同样的地方。
“章相公在新修的都堂那边。”他看了下韩钲,多解释了一句,“现在相公们都去都堂议政。”
韩钲点点头,有关这件事,邸报上陆陆续续的通报,他从头到尾都看过。
两府、议政们日常议事的地点,从皇城之中,正式搬到了皇城之外,连同中书门下、枢密院等一大批中枢衙门,全都搬迁到了皇城外。新修之地,就名为都堂。
只要章惇还在外面坐镇,即使王安石府中闹出事来,也能轻易的镇压下去,何况还有石中信领军在外守着。
而且皇帝跟自家父亲在一起,害怕的应该是皇帝才对。
送了到门前,石中信停下脚步,对韩钲道,“大郎就放心进去吧,谁敢在这节骨眼闹事,下辈子都不敢投胎做人。”
韩钲点点头,向迎过来的王府司阍通报自己的姓名。
第六章 流水(下)()
王府的院子,应该从来没有挤进过那么多人。
韩钲随司阍入内,转过照壁,一张眼就是黑压压的一片。
王安石的人口向来稀少,又不喜铺张,全家上下的使唤人,还不到韩家的三分之一。
韩钲打小儿就跟着父母来往王家,从来只见过府中僻静处长满了荒草,压根没见过把前院挤得没处落脚——门前挤满车马,这倒是常常见。
看到一片身着黑色罩衣、背着长枪的神机营士兵,韩钲真切的感觉到,宰相与皇帝在场面上的的差距。
自家父亲来了,身边的人只能去偏门后的车马院,只有皇帝来了,才有这般喧宾夺主的派头。
“哥哥!”
韩铉远远的就叫道,几乎是跑着过来,心中的欣喜强忍着,但脸上还是带了一点出来。
韩钲急行两步上前,心中亦是欣喜。
多时未见,自家的兄弟已经长大成人了。
在韩铉身边,是韩钲名义上的表弟,王檀。作为主人家,出来迎接。
三人互行了礼,韩铉急匆匆的就噼里啪啦的一通问,“哥哥来得好快,这一路过来,怎么身边都不带个人?源哥、涼哥没有一起来?”
“带了李曼,下车后,就让他回家报信了。小孩子带着路上不方便。”韩钲随口答了,问王檀,“外祖父身体怎么样了,可还好了些?”
王檀垂下眼皮,看着脚前:“早上医生开了药,烧退了点,现在还在睡。”
看王檀的反应,韩钲已经明白了一切,安慰道,“子美安心,外公肯定会吉人天相的。”
王檀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太多反应,转过身,引着韩钲往里走。
其实到东京后,得知王安石还去世,韩钲都吃了一惊。
以王安石的年纪,还有之前的旧病,这一次重病垂危,正常情况下拖不了京师到巩州一来一回这么十多天。
老人家不能久病,即使只是感冒发烧的小病,低烧咳嗽几天,也会把元气消耗大半,很多时候就这么一口气过去了。
王安石能撑到现在,已经可以算是身体底子厚实了。
但这么些天,一直不见好转,结果其实已经注定了。
三人顺着前院边上的廊道一起往二门走,韩钲与韩铉、王檀边走边说,问清楚了自家的父亲现在就在后院中守着病床。
但靠近正厅的时候,就见一名内侍急匆匆的从正厅侧门出来,一看见王檀就小跑着过来,“国舅,国舅。”
王檀没应声,先偏头看了韩钲和韩铉一眼,面现难色。
韩钲看了看正厅门外的班直,再看看内侍,视线转回到王檀身上,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韩铉更是一副看透了的无奈样子,“表兄还是先去那边吧,小弟带着哥哥过去拜见外公。”
王檀点点头,告了声罪,匆匆的往那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