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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将帅好了。不过……”说到这里,章惇话又一转,“望之你的提议其实也有道理。只是河东的确不能贸然进攻,还是得相信熊伯通的判断。”
吕嘉问皱起眉,问,“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一笑,“陆上走不得,但海上能走是不是?”
是机会,章惇也不会放过,只是不能让吕嘉问如愿以偿罢了。
“什么海上能走?”韩冈人随声至,甚至把通报的守卫都甩在了身后。
“玉昆,你可终于来了。”
章惇大笑着长身而起,迎接韩冈,没有去看吕嘉问的脸色。
韩冈进来,匆匆与章惇和吕嘉问见了礼,问,“在说什么海上?”
“玉昆,此事不急,先放一边。”章惇抓着韩冈,把另一份文书递到面前,“这份名单,没把幼儿算进去吧?”
韩冈扫了一眼抬头,却是京师水患的死亡名单,他看了看章惇,而后点点头,“的确只记了户籍上有姓名的。”
章惇又问,“开封府之前统计的伤亡数目,也没有计入幼儿吧?”
“的确。”韩冈点头。
黄裳之前带来的伤亡数字,不论是暴雨灾害带来的伤亡,还是之后加上病症的死亡,都没有把婴幼儿算进去。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户籍造册,一般都不会将七岁以下的幼儿编入籍簿之内,便是宗谱列名,也不会太早。
尽管在这个国家医学技术不断进步的情况下,开封府——目前大宋全国也只有开封府才有相对最为准确的数据统计,以及最好的医疗水平和制度——新生儿死亡率已经降到了百分之八,对比过去生四个就要死一个的比例可说是奇迹,但放到后世,医院不知要被愤怒的家长烧掉多少回。
而七岁以下的幼儿——这与新生儿死亡率不是一回事——差不多有近两成会夭折。
没有天花了,还有麻疹、水痘、痄腮等传染病,就是不是烈性传染病,普通的头疼脑热引发的诸如肺炎、脑炎之类的病症,也能让体质脆弱的幼儿撑不过去。
只是在过去,宗室家里的子女,有一半养不到能列名玉册的七岁,皇子公主更是绝大多数都养不活,现在可以说进步了许多。世人也对此感恩戴德,药王庙中的鼎盛的香火可以证明,这是比较出来的结果。但要说已经到了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步,韩冈却也不愿自欺欺人——还差得远呢!
正是因为幼儿死亡率依然很高,世间的观念才延续了过去的习惯,宗谱户籍不列名,统计死亡率都不会计入在内。
章惇这个时候提起来,当然不会是要改变世人的旧观念,韩冈直截了当的问道,“子厚兄的意思是……?”
章惇道,“朝廷要赈济受难者,如今幼子却不计入内,市井之中难免会有异论。”
能有何异论?
丁壮主妇因故而亡,失了家中支柱,那是要赈济。老人寿终,失了一家之主,也须安慰一二。幼子夭折,的确可惜,但按照这个时代的认识,只计较起来,却无伤家计,哪里需要赈济。
但这番话韩冈说不出口,以他的名声来说,也不能说出口。
“子厚兄所言甚是,之前的确是疏忽了。”韩冈干脆的说道。
两个宰相在这种事斤斤计较,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等着章惇揭开谜底。
韩冈不耐烦,章惇却又道,“但幼子姓名不列籍簿,若是听说朝廷赈济,难免有贼人作假。”
“子厚兄有什么章程?”韩冈问。
“这件事还是得交给开封府。”
“黄勉仲这回肯定又要叫苦了。”两句话就把黄裳牵扯进来,韩冈开着玩笑,眼中戒备之色更甚。
章惇也笑道,“能者多劳,谁让他是开封知府。”
“议政之中,就数这个位置最是吃苦受累。”韩冈笑着说话,等着章惇的交换条件。
“北虏大举入寇,京中或会有所骚动,攘外必先安内。京师安靖,我等方能安然外御敌寇。为防万一,最好把所有的苗头都先锄掉,方才赈济丧子家庭就是一条。”
韩冈怡然点头,“子厚兄言之有理。第二条呢?”
“京师之中再多行几日军法。”
灾害时是以军法约束,盗一文即论死也不是吓唬人的,且事急从权,冤枉人难以避免。但现在水退了,照常理一切都应该恢复到正常状态,办案不能再那么简单粗暴。但如果多行几日,其实也没有太多问题。
“也好。这样一来京中稳定,也能好好计议一下北虏的事了。”韩冈交叠起双手,笑着说道,“比如……海军?”
“还有定州路。”章惇也笑道。他与韩冈,笑得想两个正要参加宴会的老饕,笑容中带着血腥。
夜晚方至,客人也才入座,属于他们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第70章 尘嚣(一)()
范正平站在窗口,透过满是灰土的玻璃窗望着外界。
窗外是一道平缓的土坡,土是新土,还泛着新鲜的黄色。沿着土坡,能从地面一路走到这二楼的窗口。
离土坡稍远的地方,能看见一顶顶营帐,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偌大的空间中,自然的将营地分割成不同的区块。
正是中午时分,一队队士兵聚在各自营帐外,只窗口能看见的这一面,就有千八百人的样子,都端着各自的饭盆,大口大口的吃饭。
军律森严,千百人汇聚,营寨之内,竟无一丝杂音,吃饭的时候,无一人敢乱说乱动。
除去身着黑衣,三五成列巡视营中的逻卒,只有一队七八人,在营帐中自由行动。
其中领头的一人,一身武人装束,结束整齐,正是这一处营寨的主将,也是范正平他所在的这一座二层小楼现任主人,提举保州铁路分局的韩钟。
韩钟乃宰相家的衙内,但毫无宰相衙内的架子,就在营地中走着,时不时的蹲下来,跟那些士兵说些什么。
范正平远隔百步,但他依然能知道韩钟在对那些卒伍们说些什么。
我不会走。
我会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你们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丢下自己人,一个人躲到安全的地方。
话的内容肯定不会一样,但意思却不会有什么差别,除了问一问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累不累,韩钟就只会说上面的那些话来收买人心。
范正平抵达保州有七天了,在韩钟的车站营地留了也有四天,韩钟对他手下的士兵说,对他范正平说,对保州的官吏说,对上面派来的人说,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他韩钟不会走,不会逃,就在他的衙门中面对辽军,他绝不会抛下手下的人逃走。
其实如果韩钟撤离车站,完全可以将他手底下的所有人一并都带进保州城中。
既然没人敢在事后去找宰相嫡子擅离职守的错——韩钟更可以拿出一份、甚至几份来自都堂、制置使司、经略安抚司、州衙、县衙,以及铁路总局、铁路局的命令,证明他是奉命行事(范正平奉命前来,身上也正好有这么一份文书,只要韩钟肯点头,他立刻就能拿出来)——那么也不会有人去跟他手底下的人过不去。不然,就是故意找宰相家儿子难堪,韩衙内和韩相公的面皮上须不好看。
但韩钟一直在告诉他手底下的官兵们,他不会一个人离开,他不会放弃他们,他会跟他们在一起,一同面对来势汹汹的辽军。
韩冈让他手下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了他们放弃了自己得到安全的机会,冒着生命风险跟他们一起留在城外。
一个无私、忠诚、正直的上司,绝不是那种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目无余子的宰相衙内,而是跟韩相公一样值得尊敬的小韩官人。
就这样,韩钟凭借他的身份,还有他为人处世的手段,很快就掌握住了这一支队伍。
如果是普通的官员,用上韩钟的这副作派,也就让下面的士兵多信任一点,没有长年累月的相处,很难收服这几百名将校士卒。
可韩钟是宰相的儿子,还是嫡长子,敢冒风险,从一开始,就让敬其三分,再摆一摆忠贞职守,爱兵如子的作派,轻而易举的就收服了人心。
被韩钟收服的不仅仅有他手底下的护路队,之后陆续被派过来的援军,也很快被他收服。
范正平就看见韩钟在营地中东走西绕,最后走到了一顶营帐前。正在吃饭的一群人都站起来。
韩钟走上前,拉着其中一名军官的胳膊说了不知什么,然后两队人就都坐了下来,端来了碗筷,吃起了同样的饭菜。一边吃,韩钟还与那些军汉们说些什么。
隔了百步,范正平依然能看得出领头的那人脸上的激动。
范正平认识那人。与他同车前来,神机营中的一名都头,还是武学学生,有见识,有才学,又能领兵,常年生活在京师,经历得多,绝不是单纯朴实的寻常军汉。寻常的收拢人心的手段,以他的见识一眼就能看破,但还是两三天就被韩钟给收服了。
范正平不知该说什么,他很清楚,即使他把这一切都挑明了,也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因为韩钟是宰相的儿子,而且是不是普通的宰相,是开国以来人望最高的宰相的儿子。即使他范正平的祖父,人所共仰的范文正公,能得士林敬重,能得无数百姓爱戴,也绝比不上世人对韩冈的崇敬。
人们相信韩冈,信赖韩冈,崇拜韩冈,那么,只要韩钟表现得出色一点,他们也就会选择相信韩钟。
而范正平,他是范仲淹的孙子,范纯仁的儿子,是天然的旧党成员,真要说出一些攻击韩冈儿子的话,首先被怀疑有私心的肯定是他。
韩冈二十余年积累下来的名望,像是做宰相之前的王安石,但更胜出数倍,让人无从攻击。
而且还精明得可怕,绝不像王安石一样在推行新法上消磨自己的声望,而是及早的跳出来,试图在外遥遥掌控朝政,不污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