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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道:“光靠他可不够。”
在偌大的开封城中,去搜捕一个人,丁兆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了的。
章惇向韩冈征求意见:“展熊飞一向做得不错,可以让他总掌此事,军巡院、行人司暂且配合他。”
韩冈顾虑道:“可他的脾气就是太差了一点,官阶也不够,压不住人。军巡院人数最多,行人司耳目最广,至于快班,名气不小,但终究是人少。”
“快班的刑警,军巡院的交巡警,行人司的国安,这么大的衙门,加起来五六千人,他是管不来,可只是一时嘛。”
“也好。”韩冈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谁用心谁不用心,这一次的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希望军巡院能卖力点——就数他们人最多,别真的日后只能指挥交通了。”章惇笑说着,咂了一下嘴,也不知什么时候,交通的词义就开始发生改变了,“交通,交通,明明是往来沟通,却变成了运输之意了。”
“时过境迁。”韩冈道,“本来就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什么不能变?”
章惇笑道,“每次听见你说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既不是春秋、战国,也不是南北、五代,百多年的太平年景,总觉得对不上。”
“过去不过是蜗角之争,争来争去还是在蜗角之上。但这一回,天地不知要开阔多少了。”
章惇也只是说说而已。
如今的天下,各种各样的机器、发明层出不穷,几千年前刀耕火种,再之后牛耕用了三千年,但马上就可以用机器耕地了。
三日下江南,四日至陇西,五天就能将万余大军送到河北边境上,这是铁路。蒸汽船一出,三天就能登陆倭国,一月不到就能历经南洋、天竺,直抵大食。还有天上的飞船,装了蒸汽机带动的桨叶,更可以超山越海,走遍天下了。
过去几千年的争斗都是在黄河、长江这一片地上,号称天下,其实正如韩冈所言,不过是蜗角而已,但再往后,就是整个世界了。
想起这变化,章惇叹息起来,“也不知能不能看得见玉昆你说的飞天遁地,一日千里的那一天了。”
韩冈立刻说:“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看得见。”
章惇摇摇头,“也就只剩下一二十年罢了。”
韩冈道:“只看老尊翁如今的康健,子厚兄何谈只有一二十年?”
当年韩冈见章俞,才交十八岁,章俞已经是须发皤然,如今韩冈就要做祖父了,章俞还是身体康健,面色红润,而且每天还能倚红偎翠。从这一点上,章惇、韩冈都不如他自在。
“那就谢玉昆吉言了。”章惇说着,脸色一变,登时转得杀气腾腾,“这一桩案子,是我这边出了漏子,现在要收拾,还得靠玉昆你尽力配合了。”
韩冈点头,“子厚兄放心,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冈自当尽力而为。”
章惇满面煞气,“若是有人还想浑水摸鱼,莫怪我把他们当成鱼一起挂在钩子上。”
韩冈道:“现在应该都收手了。看风色就是他们明哲保身的手段。”
“看风色?”章惇冷笑道,“我会问问他们,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句没有。想明哲保身,哪有那么便宜!”
韩冈淡然道:“是该打理一下累赘了,也好轻身上路。”
章惇点头,他和韩冈的计划还很长远,要出远门,肯定要整理一下身上的行装。
“赵爵怎么处置?”章惇又问韩冈。
“子厚兄你自己决定吧。”
韩冈摇了一下头,表示他不打算插手章惇清理门户的事,也没心情管。
“也好。”章惇点头,“会给玉昆你一个交代的。”
不论赵爵到底是不是投效了他人,只是行人司做下的这么多错事,章惇就必须对同列有一个交代。
……………………
赵爵此刻正瞪着血红的双眼,熊熊怒火,烧向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回报噩耗的手下。
“到底是谁把那四人的尸首挖出来的,都一整天了,什么都没查到?!”
“还要等?十六七个时辰了,还要我等多久?”
“这一天来,你们查到什么了?说啊!”
“一点都没有吧。”
“一群猪!你们都是猪!”
“安排开枪说万无一失,对付一个监生说万无一失,只是埋四个人还是说万无一失。你们哪件事办好了?!”
“开枪杀了人,处置一个监生给弄出爆炸,埋人竟然还埋到了汴河上,你们怎么不上天啊!”
“报纸上都在报道了,你们以为还有多久?再过几天,那群记者就能钻到我的眼皮底下来!”
“整天充能人,现在就低着头了。怎么不是说话,说啊,平常不是很能说吗!?”
“一群废物!”
“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养猪还能吃肉,养你们只能跟着你们吃屎。连猪都不如的废物!”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查!”
“滚!”
一顿叫骂,下属狼狈而出,赵爵喘着粗气坐了下来,痛骂一顿,竟然出了一身的热汗。
喘了一阵,连喝了四杯凉汤,赵爵额头上的青筋渐渐平复了下去,心中的惶恐却又涌了上来。
杀人灭口在行人司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杀自己人灭口可是赵爵的第一回。
行人司中对此不满的绝非少数。
但只要这一关能撑过去,谁管手底下的人满意还是不满意。
可是,这一关到底怎么撑过去,赵爵还一无所知。
光天化日之下,在落入汴水中的马车里捞出了四具尸体。这一条新闻,都已经上了报纸,甚至可以说轰动了京师。
更让赵爵恐惧的是,这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报纸上对此虽然还没刊载,但流言已经在传了。
如果不能及早把事情查明,应付过两位相公,自己这个行人司提举,可就做到头了。
要是杀人灭口的事也流传出去,就不是行人司提举做到头的问题了,而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
赵爵是行人司提举。
他姓赵,而且是天水赵氏在涿郡的一脉。他的身份,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也可以说是不是。
他出身于保州,又姓赵,却没有享受到敦宗院的好处。
保州敦宗院是翼祖皇帝——太祖的祖父——赵敬留下的后裔,依然可以算是皇亲,也有朝廷颁给的昭穆字辈。
这已经是最疏远的一支皇族子孙,一房才能出两三人为官。比起太祖、太宗、魏王的后代,差到不知哪里去了。
而赵爵还是更早从帝系分离出来的一支,据其自称,乃是僖祖赵朓——太祖的高祖父——的后人。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只能勉强说两百年前是一家。
不过在过去,只要有些才干,姓赵的升官速度都要比同列快那么一点。尤其是并非玉版列名的宗室之身,没有什么避忌,就更好担任实职了。
赵爵虽然没有一个出身,但他就是依靠姓赵的缘故,晋升速度竟然不慢,可是等到都堂体制成立,赵爵又立刻绝口不提他曾经津津乐道的亲缘关系,仿佛只是单纯姓赵罢了——要不是告身不方便改,他都想改成走姓了,好好做一条走狗。
以天家宗族的身份,能成为宰相的心腹,这是赵爵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但一条狗若不能为主人看家护院,捕鼠捉兔,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丢进锅里熬上一锅好汤吧?
赵爵决然不想落到这样的境地。
必须尽快让相公觉得自己还有用,并不是只剩下杀来吃肉喝汤的用途了。
他站起身来,在宽敞的公厅中来回走动。
最为紧要的就是把责任丢出去。
赵爵紧紧攥着拳头。
行人司又不是他的,甚至行人司内部的成员都不是全都听他管,有什么责任不能推?只要相公能够体谅他的难处,那事情就好办了。
赵爵突然心头一阵火起。
也正是因为行人司里面的事,他不能完全说了算,否则哪里有这几天的事?一个两个尽捅娄子,完全是平时没有教导好的缘故。
要是全都听话受教,一切听从自己的吩咐。
杀人怎么会弄出一支线膛枪,灭口怎么会弄出了爆炸,埋人尽然还能埋进了汴水里。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相公们就是不肯让他统管行人司,总是要把沙子掺进来。
那些沙子,就是这几天犯下大错的一帮人的主体。尽管他们办的只是开枪那一桩事,后续的几件事都是赵爵主持,但要不是前面捅了大篓子,何至于还有后面的这一系列事端?
行人司有一部分,并非赵爵能够完全管辖,虽归属于行人司,不过因为他们所担任的任务,可以直接将情报上报给更上面。一旦有了越级沟通的渠道,想要维持正常的上下级的关系就很难了。
行人司寻常所做的不过是到处安插耳目,刺探消息。而那一部分成员,即使是赵爵都不是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们正在伪装身份,到处联络那些潜在的皇帝的支持者。
皇帝虽然还不成器,但终究还是赵家的血脉,还有一重皇帝的身份,那就是意味着正统,不论宰相们如何权势滔天,终归不是名正言顺。圣人都教导过忠孝二字,宰相们难道还能大过圣人去?
京师中有许多人家,即使家长是站在都堂一方,家里的子弟却不一定。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那些读书读坏脑子的,那些打算富贵险中求的,很容易就被蛊惑进去了,做了几年下来,手中攥着厚厚一摞黑名单。
赵爵得知此事之后,立刻一句都不敢过问了。上面什么心思,他连猜都不敢猜,只知道老老实实的办差。
这一回章惇交代下来的煽动学生的事办好了,也查到了一些趁机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