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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利益是一回事,人心则是另一回事。
终究章惇死了儿子,而且是在韩冈让人发表出现火箭的小说之后,而且这篇小说,好巧不巧早一步就因为火箭之事在京师掀起了一番风浪,此刻嫡亲儿子因为火箭而死,理智会告诉章惇,但章惇身边的人会怎么说?不断有人在耳边灌输,最后章惇还能保持理智?
即使是在千年后,还有无数人愿意相信信教能包治百病,其中不乏各种学问渊深的大才。在此时,自是会有更多人相信,由韩冈引发的某种神秘力量,或者是难以明述的气运,弄死了首相的儿子。章惇一贯蔑视鬼神,却也不能完全脱离这个时代。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章惇直到最后都保持了理智。可章惇最终能不能反过来相信韩冈,确信韩冈不会被外界的信息所影响:‘认为章惇他已经暗生嫌隙,正筹划某个针对自己的阴谋?’为此,章惇做出一定的准备,这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
归根到底,就是维系了多年的信任关系因为这一次的变故而破裂,无法再回到过去。
即使是韩冈即将要辞官归乡,章惇也不一定会觉得韩冈的威胁减少了,甚至可能会觉得韩冈不论在内在外都让他如芒在背。
反过来,理智也告诉韩冈,应该相信章惇,至少是在章惇当真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之前,还是应该相信章惇。
但韩冈能像过去一般相信章惇吗?韩冈自己都不敢做出保证。
他都不敢保证,他现在出门去不会跳出来一个枪手,而这个枪手恰好又听命于章惇。
话说回来,韩冈也从来没有将自身安全。尤其是经过当年宫变时差点殒命殿上的经历,韩冈对自身的安全问题,只相信自己手中控制的力量,绝不会把性命寄托在别人的理智身上。
几日来的顾虑,闪电般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韩冈摇摇头,“你觉得”
王舜臣很老实的摇头:“不知?”
“你听说了什么?”韩冈又问。
“很多。”王舜臣没有细说,也不必细说。还能会有什么很多?
韩冈就摇头失笑,“也是,不多你也不会紧巴巴的跑到我这里了。”
他站起身,“跟我来。”
信任关系很重要,尤其是在一段信任关系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另一段就必须妥善维护,并尽力加强了。
王舜臣莫名其妙的应声站起,问:“去哪里?”
“看些有趣的东西。”
第205章 变故(二)()
韩冈所说的有趣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跟在韩冈身后出门,王舜臣就在想着。
如果去问韩冈,韩冈肯定只会笑说,一会儿自会看到,绝不会露半点口风。
知道韩冈不会说,王舜臣就只有自己胡思乱想。
会是个什么样物件?
兵器好像不大可能。
朝堂中的事,就是神兵利器都没用。
就是韩冈拿着金骨朵挨个砸过去,把章惇一党全都砸翻,事情也只会变得更糟。
火炮火枪什么的,更不可能用在京城内。
便是韩冈准备把京师杀个血流成河,也只要他宰相的一句话交代下来就够了。
难不成是效忠书?
跨过门槛的时候,王舜臣差点没笑出声。
韩冈拿着一沓子破纸想自己炫耀的场面还真难想象。
要是韩冈会相信一张纸就能掌握住人心,早几年就给章惇生吞活剥了。
王舜臣又想,会不会走到门口,就看到吕嘉问从门里跳出来,大笑一声,‘没想到吧。’
好吧,王舜臣这一回真的笑出声了。
不过韩冈正在前面吩咐下人,倒是没给他听见。两个韩府的下人偷偷投来惊异的眼神,王舜臣立刻收敛起笑容——虽然心里还是很想笑。
这就是一个不可能的笑话。
吕嘉问会是韩冈的人,那母猪都能上树了。王舜臣久在西域,可也知道吕嘉问跟韩冈从来都不对付,都多少年恩怨了,哪里可能轻易媾和。吕惠卿都更有可能。
但这个不可能,那个也不可能,到底会是什么,这让王舜臣更加好奇。
目的地并不远。
其实就跟相府后门隔一条后巷。
实际上相府的后巷也属于宰相府,两侧巷口都有栅栏,无关人等都被拦在栅栏外。而后巷的另一边,同样是朝廷赐第,赐予韩冈,又被韩冈遣人改造成一排两层四合院式公寓,安置幕宾、清客、家人,同时远离宰相府的方向上,还有几个实验室,不过里面到底是在研究什么,王舜臣就不知道了。
他跟着韩冈,一路走过来,隔了一条街巷,气氛就完全不同。相府律禁森严,永远是安静和威严的,尽管其中随时随地都能拉出几百人,但走在里面,还是觉得缺乏人气。而府外的公寓区生活气息就浓郁了许多。
后巷水泥铺砌的路面有修补过的痕迹,路边上的两排香樟才手臂粗细,叶子倒是在冬天里还带着点绿意。
前头街口处停了一辆马车,一座公寓前拴了两匹马,剩下都是行人。能看到母亲挎着篮子,牵着幼子慢悠悠的在街边上走。能看见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蹦蹦跳跳的走进公寓大门。有行人有车马,除了没有沿街的商家,只有一扇扇敞开的公寓大门,一切都跟普通的街巷没有什么两样
王舜臣并不觉得这里是见人或是做学问的好去处。人多且杂,韩冈只穿着家居服,王舜臣也没穿着他的官服,两人带着几个随从从街巷中走过,都穿着厚重的冬衣,还带着遮耳盖脸的帽子,并没有引来太多注意,甚至擦肩而过的一干人,都没有认出宰相。
但王舜臣确信,他看见路边上有几个人看清韩冈之后,就忙低下头以示敬意,分明发现了韩冈的身份。但没有一个人行礼,或叫出声来。也不知韩冈从这条巷子走过了多少次,以至于人们都习以为常。在自家庄子上的感觉也是这样,感觉倒是更加自然一点。
紧随着韩冈的脚步,在香樟树下走了二十多步,就转进一条横巷,狭窄的小巷只有三尺宽,青石板铺就的巷道尽头是一扇门。
门是敞开着的,显然里面的人事先已经得到了通报。但出来迎接韩冈和王舜臣只有两个人。
门有一层楼的高度,是一座四合院公寓楼的大门,大小快赶上小城的城门了。与外面的公寓一样,一圈三层楼,楼本身就是围墙。但不是外面住宅公寓的式样。
对外面一扇窗户都没有,只看见了红砖墙面。进门穿过门洞,站在天井内,才发现冲内的一扇扇窗户开得很大,全都镶嵌着透明的平板玻璃,外面公寓虽也有玻璃窗,但窗口只有这里的一半大小。
是实验室。
王舜臣在外面没有看见招牌,但看到这栋建筑的一瞬间,他就确认了此处是何场所。
没有外侧窗户的建筑,除了仓库,也只有一些重要的实验室了。又建在韩府的地界内,安全性比军器监的几个甲级实验室都要高了。
空气中没有研究物性变化之学的实验室特有的或酸或臭的气味,蒸汽机运转的声音倒是震耳欲聋,一条条暗色的绳索,从一个窗户延伸到另一个窗户,不仅如藤满般爬满了半幅墙壁,还在天井上空织起了一张蜘蛛网。
“这是……电线?”
王舜臣探手捻了一下那些绳索,外软内硬,还带着些柔韧。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不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可能会以为是某种材质特殊的绳索,但王舜臣去过电力相关的实验室。
韩冈却不知道这件事,带着些许惊讶的回头:“你见过?”
王舜臣点头,“去过一家实验室,开发电灯的。”
人造电光,王舜臣听说过,也亲眼看过。对电灯实验室并不陌生。一盏盏没有火、不用油,纯粹而明亮的电灯照亮了院落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第一次参观的王舜臣叹为观止。
也因此,王舜臣在那个实验室中逗留许久,甚至都知道,为了让电灯能持续发光,还必须分离空气中的氧气和碳酸气,将剩下来的氮气充入灯中密封。
“电力相关的实验室可没几家。亏你能找到。”韩冈笑说道,却没做多问。
电力、尤其是电灯,也算是当下最热门的项目之一,虽然门槛很高,能够投入研发的实验室不多,但实验室背后的资助者或试图成为资助者的投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
“既然见过电灯实验室,可知这里是作何研究?”韩冈拨过垂下来的一根电线,问道。
王舜臣挤出一丝微笑,配合着,“不像是电灯。难道是电报?《南行记》里的电报?”
《南行记》中,已经抵达交州的主角,将留言瞬息万里的传回河北家中,用的就是所谓的电报。还没有问世的东西,却连挑担子的力工都听说过了。用电的物件,除了电灯,也就只有电报了。
王舜臣现在感觉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上京,被王厚带着逛窑子。自己裤子都脱了,窑姐却还要点香、斟茶,弄上好一通张致。
电报是个好东西,但他想看的可不是什么能千里传音,万里传信的新机器,而是能压得住阵脚,镇得住宰相的手段。
发报的按键用滴滴答答的长短音,将王舜臣说的一句话传到了对面的楼上,从对面楼上传回的纸条上,一个字也不差。
“如何?”韩冈带着自满的笑容,问着王舜臣。
电报已经成功制造出来,如果换个时间,王舜臣一定会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身在北庭,能知道当天东京新春杯的结果,这对赌徒来说是多大的喜讯?
可这不是王舜臣想要的。只是他还不能扫韩冈的兴。
“前线军情都能及时传回,有此一物,胜过十万大军。”王舜臣喜笑颜开的大声赞美,一旁的实验室成员,全都欢喜的抓耳挠腮,韩相公说好,王太尉也说好,这一份功劳妥妥的拿到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