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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套甲胄穿戴起来,看着不太臃肿挺灵活的样子,只是真没什么美感。以宋人的审美观而言,丑已经无法准确定义它的摸样,因为丑也是用来形容人的,而它根本就不是人形,更像是怪物。
最丑的其实还不是甲胄本身,而是那个兜鍪。它简直就是个上下一边粗的铁桶,眼睛、鼻孔和嘴巴处简单的开了条缝,配上由长条甲片组成的顿项,晚上戴着出门保证能吓跑一街筒子的人。
其中一具甲胄上有不少箭痕,甚至还有两个不大的小洞,显然是被弓箭所伤。情形也和王安石描述的差不多,箭头不足以穿透伤到内脏。且按照此甲的弧度估算,甲片和肌体之间还有不小空隙,估计连皮肉也伤不了。
“咣咣咣……此甲确能防劲弩攒射?裴英,唤人在前庭摆放,拿朕的弓箭来。”光模样难看皇帝还能咬牙忍耐,因为驸马自打脑袋被踢伤之后,审美情趣确实大不如前,这一点从他在府中私自穿的衣服就能看出。
可是皇帝伸手敲了敲甲片之后,就开始怀疑这两位宰相的人品了。甲片按上去是很硬,但厚度真有点太薄了。
难不成是这两位肱骨之臣也被驸马收买了,三个人伙在一起欺上瞒下?想到此处,神宗皇帝的脸又拉了下来,低声向一边伸着脖子偷看的裴中贵下达了命令。
“怪哉……再来!”神宗皇帝用的是把一石两斗金漆弓,称不上强弓,却也不是随便找个士兵就能拉开并瞄准射击的软弓,禁军的职业弓手所用战弓也不过一石五斗左右。
可是第一箭射出去,明明在八十步命中了驸马的甲胄,箭矢却在一声闷响之后弹落在地。这让神宗皇帝感觉很没面子,借着向裴英索要箭矢的机会又往前挪了两步多,继续张弓搭箭。
“嗖!啪!”这次射的更准,直接命中了草人的胸腹交接部位。
此处的甲胄正是收腰和胯部向外张开的交合部位,有个明显的凹痕。箭头很难被弹开或者滑开,想来应该可以穿透了吧。
可这次的效果更惨,箭矢居然从箭头后部折断了,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就像抽了皇帝一个小嘴巴。
“换驸马进献的透甲锥来!”神宗皇帝的脸都气紫了,恨不得草人就是王诜,必须一箭穿个通透才解恨,让你远在千里之外还敢戏弄天子!
第三箭由于情绪波动脱靶了,就在大家都为驸马的命运忧心时,第四箭终于算是命中且穿透了这幅该死的甲胄。皇帝也总算找回了点颜面,在大家异口同声的赞美声中赶紧就坡下驴,结束了这次测试。
“难道说只有王诜的百炼钢箭簇才能透此甲?”再次重新回到殿中,神宗皇帝的情绪已经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平复了很多,正拿着几个箭头对照被裴英扶着站立起来的草人。
对照结果呢,其实都不用懂射箭,来个宫女都可以看明白。宋军装备的铁箭头碰到甲胄之后就钝了,顶多能在甲胄上撞个小坑,大部分会滑开,或者像第二支箭那样被两股力量生生扭断。
第四箭的百炼钢透甲锥确实穿透了甲胄外壳,可惜依旧被撕裂的钢板牢牢夹住不得再进一步,连甲胄内侧衬的软牛皮都未曾穿透。假如穿戴此甲的是人,肯定也毫发无伤,吓一跳而已。
“此甲为何会如此之硬,恐只有驸马可以为陛下解惑,臣等愚钝,退朝之后商议了许久也不得而知。”
这回该轮到司马光摇头叹息了,他也想不通这两套明显更轻更薄的甲胄为何会如此坚硬。同样是炼铁,怎么驸马就能炼的出神入化,难道真是星宿附身啦?
“哼,不过尔尔,想是王诜着人用百炼钢精心打造,以此物博朕欢心,对他迟迟不到湟州上任之事网开一面。朕岂是此等公私不分之君,此子煞是恼人!”神宗皇帝今天算是和驸马怼上了,半点好也不给,凡是坏事必须扣在妹夫脑袋上。
“陛下实乃冤枉了驸马,有关此甲的制作详情都写在新年快乐背后,想是要给陛下意外惊喜。”
王安石也觉出皇帝今天有点反常,赶紧指了指书案上那卷纸,示意皇帝先别忙下结论,看完再定罪不迟。
“……”神宗皇帝被噎的直咽唾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拿起纸卷展开继续看背面的小字。
这尼玛小孩玩的把戏,一位堂堂的朝廷经略安抚使居然也玩的不亦乐乎,还以此当奏章交与皇帝审阅。说是童心未泯也成,说是脑袋又犯病了好像更恰当。
“裴英,明日去京兆府一趟,代朕查验王诜所言虚实,真气煞我也!”越看皇帝的脸色就越难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最终居然要让大太监头子出宫当钦差,亲眼验证驸马奏章上说的事儿,然后一甩袖子黑着脸走了,直接把两位宰相给晾在了原地。
“陛下……自作孽不可活也……”王安石没想到皇帝会发这么大脾气,连必要的礼节都不顾了。想弄清皇帝为何突然发火,还得去看驸马的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扫了几眼之后,王安石的脸色也暗了下来,真不怪皇帝发火,这不是嘬死嘛!
203 弃如敝履(白银盟15/40)()
“裴英,如果驸马所言虚实各半,还要与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此子随言语唐突、行为无状、不晓朝堂政事,却是我大宋百年难得一遇之大才。事关国运,本官拜托了。”
见到皇帝真生气了,王安石也没了主意,总不能追到后宫去吧。要想救驸马还得靠这个老太监,别看只是个太监,他却和皇帝如师似友,在很多问题上都可以影响到皇帝的判断。
“王相言重了,陛下这几日身体多有不适,难免急躁了些。想来都尉不会故意欺君罔上,还请两位大人放心,裴英必不负陛下重托,当速去速归,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裴英并不打算受王安石的礼,侧身避过之后才躬身回话,不卑不亢不急不缓,一边说一边退着走到后殿门口,闪身不见了人影。
“新年快乐……这下老夫看你还乐的出来!”王安石很是为驸马忧虑,因为纸上写的东西确实有点过头。
驸马在上面居然说是为了提高甲胄产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把千百甲片化作整块。除去让人费解的后期热处理和内衬镶嵌缝合工序,三位工匠合力每日可产二十具。
就算没有制造兵甲的实际经验,王安石也觉得这个数字夸大成分有点多。假如能谨慎一些,变成二具哪怕五具呢,自己也能在皇帝面前拍拍胸脯担保。
可二十具,这不是把满朝文武外加皇帝都当傻子哄嘛。合算给你驸马百十名工匠,整个大宋朝的甲胄就全造出来了,那还要南北作坊、弓弩院的几千匠人何用?各州各路的匠作监也可以废除了。
而且这封信是用普通马递传到枢密院的,并没有使用急脚递直接呈送皇帝。也就是说上面的内容至少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想瞒也瞒不住。
然后呢?然后皇帝必须先掌握实情,并提前对驸马的欺君行为做出处罚决定。否则等到大臣和御史们琢磨明白,罪名和惩罚力度就会更重了。
这位驸马刚刚出任几个月,就快把半个朝堂的官员全得罪光了,此时盼着他倒霉、四处找他小辫子揪的大有人在。没事儿还想找点事儿呢,这不是把漏洞送到了人家眼前嘛。
确切的说,神宗皇帝并不是真生气,他是在给司马光以及自己定基调,借此保护驸马不要受到太大伤害,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没看到司马光一直都没吱声,皇帝一走他也悄悄溜了,根本就不给自己商讨的机会。看来这个胖子身上背负的压力也不轻,这次恐怕不会站出来压制旧党一派,更不会明目张胆的维护驸马了。
这个冬天有点冷啊……王安石此时忽然觉得殿中的气温比外面还冷,那个满身龙鳞的铸铁大炉子即便都快被肚子里的焦炭烧红,可体内的寒意依旧在不停的发散,从内至外。
假如这次皇帝真的扛不住、旧党方面又不肯妥协、司马光还无法统一旧党内部的意见,驸马还就真玄了。
新党倒是可以力保,可这样一来新旧两党又会变成死对头,好不容易妥协了一年多的大好局面荡然无存。
两个党派真要是对立起来,就不再是一人一事的纷争,凡事对方支持的不管对错都要反对,根本就来不及考虑对错。毕竟能保住权利才有机会判定对和错,下野成了老百姓知道对错又能如何?
人总是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有驸马在,别看不咋起眼,也没啥权利,可新旧两党包括皇帝三方都能从他身上找到利益点,达到暂时平衡。等这个人突然要消失时,大家才发觉想达到这种平衡是多么难、多么可贵。
但谁又都不能说服对方别去向这个人下手,能想明白、看明白的人终归还是少数,大部分人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其实都是跟着水流一起奔流的泥沙,真正有能力、有胆量露出水面的中流砥柱没几个。
恰恰是这些随波逐流的泥沙,却能不断的冲击着岩石,把它们一点点的削磨殆尽,最终大家全都变成了泥沙,谁也不比谁高多少。
“我说你是打算射敌人呢,还是要把自己的脸烧成大麻子?干嘛非离着蜂窝口这么近,说过多少次了,脑袋不能超过这条红线。红线,明白不?重新来,举两刻钟,否则你印象不深!”
洪涛真没想到两具甲胄外加一封措辞已经很谦虚的成绩汇报单也能给自己惹来大麻烦,此时他正在河滩上训练士兵使用一窝蜂和马蜂窝呢。
没错,现在他成了教官,苗魁也得老老实实站在下面,带着一脸迷茫和仰慕,像小学生一般听讲,一个字也不敢漏掉。
否则就得像梅六一般,被罚举着个大筒子傻乎乎的站在旷野上让北风吹。累倒是不累,但太丢人了,会成为全营兵将的笑料。
洪涛的军事素养真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