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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好处寄托在官位上,当得好,对朝廷对百姓有功德,就去享受,当官又不是清心寡欲来修行。贪私利,为自己谋好处,按制度处罚就是。不要把个人私德的污点,当作永远不能改正的坏处。罚了就罚了,贬了就贬了,改好了再用稀松平常。
政治宽松了,官员的心态自然也就好了,知道自己该担什么责任了。
想通了之后,徐平自己的心态就放松了许多。以前,他很难有这种心情,跟妻子儿女这样坐在一起,无忧无虑,享受温馨时刻。那时下了朝回家,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总是要自省。我一个当官的,有这么大的家业,有这样的享受,百姓怎么办?给儿子女儿穿好衣服,买珍贵的物品,不敢让他们出门,生怕让百姓们看见心生怨恨。
人民不愚昧,人民也不短视,徐平的家业是自己挣来的,俸禄是明摆着的。真的有功业于民,人民得了好处,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心生怨恨呢。
世上有穷人,真心实意为他们做事就好,制定制度施政知民疾苦就好。没有必要从自己的口里省出去周济,非要这样要求,世上哪还有合格的官员。
盼盼走过来,拉住徐平的胳膊,小声问:“阿爹,如果我真地嫁了人,不在你身边日日侍奉了,你会不会想我?”
徐平笑着道:“当然会想。盼盼,人小的时候啊,难免觉得父母整日亲近自己,一刻见不到便担心这担心那,有些心烦。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却又跟父母一样。你阿爹小时候是京城里的无赖少年,不知惹了多少祸事。那时你翁翁婆婆,为我不知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钱财。我却怪他们约束,觉得真是厌烦。直到有了你,才想起从前,知父母之恩。”
盼盼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我却比阿爹强,不用等我有儿女,就知父母恩!”
徐平大笑,拉过盼盼的手,对她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天阿爹担心什么?”
盼盼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想来是舍不得我。”
“不是,儿女大了,当然要嫁人,不然养在家里当老姑娘么?我一担心,你以后嫁到苏家去,吃不惯,住不惯,自己不开心,也惹夫家心烦。说实话啊,还怕到时父母不在身边为你作主,受了夫家欺负无处诉说。——哪怕知道苏颂是个老实孩子,这种担心却怎么也去不掉。还怕啊,你自小被养得娇惯了,小性子,到时让夫家难为。阿爹是不怕担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但却不想让你们被人在背后指摘。”
盼盼坐在徐平身边,托着腮,听着徐平絮絮叨叨说着,面带微笑。父母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然而盼盼真地长大了,远比徐平想的懂事。
怎么为人妻,为人母,盼盼还不会跟母亲林素娘学吗。林素娘在外面的名声,除了强势一点,没有人不夸赞。这几年儿女大了,林素娘强势的性子也渐渐改了,慢慢收敛,已经很久没有跟徐平顶嘴吵过架了。想当年秀秀进门,林素娘不许她进自己府第,这一两年林素娘却自己主动到秀秀那里走动。不管给孩子买什么,林素娘一定会给书郎备一份。
人都是要慢慢长大的,性情中有的不变,有的一直在变。变了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大家快快乐乐。生活中一时不顺心如意,也能够看得开,不要变成自己的烦恼。
本来徐平是不同意盼盼在这个年纪嫁出去的,只是一个人拗不过所有人,盼盼自己也不反对,只能让苏颂中进士之后就迎亲。不过徐平不会再让苏颂像自己当年一样,到偏远州县为官,不能带家眷。一定会给他选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带着盼盼一起上任。
做宰相,不必自己说,审官院也要给这一个面子。
徐平想开了,所谓以身作则,是要求自己不违反制度就好。有了制度,就有了则,对自己要求制度以外的东西,难免就会对别人做同样的要求。没有必要,何必呢?
官场不是修罗场,如果人人都有一副小肚肠,天天担惊受怕,对百姓不是好事。不要对官员做过多的要求,查其政绩,定其臧否,按其性情能力用到合适的地方,就够了。
既不要让百姓视官员为仇寇,也不要让百姓视官员为父母恩人,他们就是来自于百姓中做这种事情的普通人。穿着这身公服按要求施政,脱下了公服一样有正常的生活。正常人都有七情六欲,凭什么官员不能有?穿着公服时绝人欲就足够。
安安放下桌子上姐姐的首饰,过来到徐平身边,仰起头认真地道:“阿爹,大姐的这些首饰好漂亮。将来我嫁人,是不是也有这样漂亮的首饰?”
徐平哈哈大笑,拉过安安来,对她道:“有,一定有!若是没有这些,阿爹就不许那个混小子娶你!”
安安想了想,又问:“若是我看上了的夫婿,家里穷买不起呢?”
林素娘道:“那就先让你阿爹教他赚钱,赚到了才来娶你!”
第46章 慎选西平王()
在曹致顺到洛阳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韩琦的奏章。韩琦上奏,因为在元昊占据瓜沙二州之前,曹致顺舍中原而事契丹,归义军人心已不属曹家,而思张家。
对归义军政权的处理由此定下,曹致顺封谯郡开国公,从此居于京城。让韩琦配合朝廷派去的官员,查访张承奉之后,选贤者立为西平王,于沙州开府,教化肃州以西之民。
三月十三,选官员安抚西北各路。
包拯为甘肃路体量安抚使,除到西北安抚地方,要与韩琦一起寻张承奉的后人。只要有贤德,得地方人心,不计以前如何身份,立为西平王,数月之后与包拯一起进京面君。
第二天包拯陛辞之后,到政事堂来辞别各位宰相。
晏殊和章得象吩咐过后,徐平对包拯道:“此去甘肃路,除安抚百姓人心,最重要的是选合适的张家后人。兹事体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包拯行礼:“依朝廷之令,寻得张家后人,不论是何身份,一律立为西平王。下官有一事不明,如果张家后人此时操持贱业,甚或为奴为仆,也要立为王吗?”
徐平道:“不错,不管现在什么身份,都立为王。这是他祖先的功德,后人承之。张家在沙州兴归义军,于遍地腥膻中,拔起于群番环伺之中,重立唐制度,不绝汉祀。数百年后,西北依然有汉地,有汉之民,从汉之俗,张家功不可没。此是天下之公义,非一人之恩德,你一定谨慎行事。如果真地为人奴仆,记得朝廷给价赎之,这是示民以公。”
徐平并不知道西北还有没有奴隶制度,这是包拯和韩琦要查访处理的事情。但是如果张家后人做了别人的奴仆,那是他们以前的制度,应当尊重。立西平王,也要先把赎身的钱给付了。后边废奴,是后边废奴的话。
不尊重前人,对历史以今论古,认为所有的古人都是非蠢即坏,必将自食恶果。今人终有一天也将会成为古人,后人翻看历史,发现有的地方做的反不如古人,再看见这种大言不惭的言论,如何看一个时代就可想而知了。
政策没有当然之理,没有天然的正确,必然有其局限性。不合于时,不合于地,那就去改。但不能因为你改了,自己就比被改的人正确,只是时代变了而已。借着批古人,批反对者,占领道德制高点,来显示自己的正确,一文不值。
制度和政策的合法性,来自于人民,来自于人民认同不认同。你放一个历史规律在那里做天条也没有用,不承认有天命,不承认有神存在,历史规律也是虚的。
徐平对自己所有要改革的制度和政策,一定要查清楚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到了现在不合时宜了,是哪些条件变了,出现了什么新的问题,要怎么改去解决新的问题。都理清楚了,才去试新的政策合适不合适。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后人总不能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徐平对包拯道:“此去沙州,如果张家只有一个后人,自然就一切休提,朝廷立为王便是。贤德或有不足,朝廷敦促,时时监察,教其后人,以候其后人正位。”
包拯道:“若是后人还有数家呢?”
“那便要仔细体察人心,选一个最合适的人出来。那里是佛国,与中原人情不同,万不可以你们之意,代当地之民心。要查当地民情,来定人之贤否。以当地人情民心推之于后时,看这人能不能得人心。不要数年之后让当地人叹息,当时朝廷不定某,而封某为王必然好于此时。以后那一带地方,政事治理自有朝廷,凝聚人心归于西平王,谨慎!”
包拯是个聪明人,在这些事情上,比欧阳修这些人豁达得多。徐平说得这么细,他当然明白是个什么意思,自己到了那里该怎么做。
说到底,立这个西平王,纪念归义军的奋斗是其次的,得当地人心是主要目的。灭了党项,中原王朝再次入主那一带,初期自然万民拥护。但是时过境迁,中原王朝的治理必然与以前不同,有得利的,必然也有利益受损的。
民心先起自民欲,从民欲自然就得民心。但是没有到大同,天下百姓不可能想什么有什么,总有满足不了的**。政权只能有所取舍,最大程度的让民心归附。这就是对治下百姓示之以公,临以大义的意义所在。公和义,就是让人民认同的最大公约数。
立平西王,就是朝廷向西北之民示公义,从他们所欲。如若不然,从刚始到达的万民拥护,很快就会变成当地百姓诸般不适应,离心离德。明朝驱逐蒙古而有天下,所以说历史上得国之正,无过于明太祖。但明太祖登基,迷信天命,转过头去放下以前的大义,而去承认元朝的天命。再以明代元为天命所属而建立政权合法性,这假的天命撑不起明朝。
汉朝的天命不是完全的君权天授,在那之前,天听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