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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些典籍在汉朝称经。
汉朝之后,所有朝代都受汉文明余荫,再也没有形成过稳定的天下认同。汉朝的天命不再,一直到唐宋才再次有了一次改天换地的机会,这是唐宋变革的根本。后人读历史肯定会觉得唐宋时期跟上下一千年不一样,但不用中国传统的文明体系,这种变革就只能隐隐感觉到,而看不到摸不着。这一次变革的最高峰就是王安石变法,最终随着宋朝的灭亡而失败。留给后人的,就是此后一千年,流落异域的天下之民会自称唐人,还有深藏在文明记忆当中的商业文化。这几百年,奠定了天下之民的商业文明基因。
徐平前世读历史的时候,看到过不少编排王安石的段子,其中有不少是嘲笑他刚愎自用的。其中有王安石新编字说,随意解字,闹出来笑话出丑的故事。当徐平自己站到了这个文明的高度,才知道王安石在干什么,因为文明记忆化作碎片,就留在了那一个一个字和词里。由此也就知道,这一次唐宋变革,最终顶天立地,超出同侪的就是王安石。其他的人,实际对王安石连仰视都做不到,他们甚至不知道王安石当面跟他们讲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为在这个高度,最重要的是理通,理不通,就只好借助心中的神神鬼鬼来镇。最大的对手司马光,也只能躲到地窖里去写书,从历史中找些神神鬼鬼,把王安石熬死之后出来跳大神。徐平重视王安石,内心里视他作接班人,就是这个原因。
文明的认同感需要道理贯穿其中,形成之后就是道德,表现出来就是文化。所以文化是以文明认同为依归,没有文明认同也就没有文化。徐平前世的那一场剧烈大变革,以文化为名,原因便在这里。伟人看到了文明再次凝聚的机会,却没有时间,只好用最暴烈的手段种进文明的基因里。这是改天换地,对汉文明和汉文化革命,形成新的中国认同。
在伟人眼里,所谓的文人,实际上每个毛孔都写着自己没文化。礼失求诸野,到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去除心中的牛鬼蛇神,把丢了的文化找回来。结果牛鬼蛇神最终也没有去除,运动最后失败,正在凝聚的文明认同感慢慢消散。
路线斗争实际上这个年代同样存在,姓资姓社是那个年代的叫法,这个年代换种叫法就是新党旧党。王安石的变革,其实跟千年之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极端的手段,把天下所有的工商业都收归公有,到南宋发展到了连土地也公有。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把公天下种到文明的基因里面。只是他们开始的时候已到暮年,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放眼望去也没有一个同路人,只能够使用暴政的手段。文人骂他们为文化上的秦始皇,实际上是有道理的。徐平不需要,因为他还年轻,还有一个王安石。
文化是感染人,吸引人,具体表现出各种各样的文章、诗词、戏剧、电影、电视等等手段。吸引人的不一定是精华,糟粕同样可以。花香吸引的蜜蜂,远没有粪便吸引的苍蝇多。文明凝聚,众志成城的时候,文化是一个样子,文明消失,人心散了的时候又会是另一个样子。没了文明,道德不再,人们一样会有文化需求。吃喝拉撒屎尿屁,风流寡妇夜敲门,玩得好了一样可以让百姓叫好,自称为文化人。
跟契丹进行对峙,等到外部环境稳定下来,徐平要开始的,就是一场关于文化的大变革。这才是改天换地,予天地文明以新生,形成新时代的文明认同。
第97章 黄金彪的难处()
林照和岑振希见黄金彪与徐平说个不停,起身告罪,去找张载和刘敞说话。
张载和林敞中进士之后,暂时没有外放为官,先留在忠佐司,教进来的将校读书。都是年轻人,他们两个的学问好,容易被将校们接受。林照和岑振希都是殿试落第,与张载和刘敞算是同年,平时关系比较密切。
看两个年轻人走开,黄金彪向前凑了凑,小声道:“相公,小的一事相求,不知”
徐平笑道:“有话就直说,在我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黄金彪尴尬地笑了笑,道:“前几年我跑高丽国的海路,赚了些钱财。最近一两年做这生意的人多起来,特别闽浙一带的海商北来,这生意越发难做了。”
徐平道:“怎么个难做法?只要正经做生意,别人能赚钱,你不一样能赚钱?”
黄金彪摇头:“闽浙海商都结会社,抱团在一起,如何做得过他们?以前从高丽国贩运货物,熟识的那些商家,都是卖了货之后下次再给他们结钱。现在闽浙海商来了,都是现钱买货,我们这些人便被冷落。这只是一端,似这等事,数不胜数。从买货,到回到大宋之后卖货,处处都受他们排挤。一般商人,手中有了钱财,往往都是添置财货,置办各种产业,谁会在手里留着许多现钱?闽浙人来了,我的生意做下去,只好借贷。只是京东路的银行,不肯贷给我们,是以难办。相公通融一下,左右我是有财货抵押作保,又不是白手从银行贷钱。东西两京就可以贷得,京东路凭什么不可以?”
“有这等事?”徐平倒没想到。各地的银行受当地官府的经济政策限制,不是什么都可以贷款。这不针对特定人群,是针对某些行业,即当地官府经济政策中的劝和抑。京东路不向海商贷钱,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是抑某些行业或者某些势力。
想了一会,徐平问黄金彪:“闽浙海商一样有钱置办产业,他们的现钱又从哪里来?”
“赊来的呗。”黄金彪连连摇头,“我们是从高丽人那里赊货,有他们给现钱,高丽人便慢慢与他们做生意的多。他们的现钱,是结了会社,从本土要卖货物的商人手中先赊了过来。货物到了,买他们货物的商人再把余款补齐。京东路则无此风俗,莫说是我一个外人,其本地人也无法如此做生意,是以难办。”
徐平点了点头,明白了黄金彪的困境。其实喜欢结会社的不只是闽越,开封洛阳等中原腹地也一样。与此相对应,商业模式是以赊销为主。即小贩从货主那里赊来货物,卖掉之后再结清货款。徐平的父亲徐正就是用这种方式,从一个小酒贩做大,在娶了常给他赊货的女儿,就是徐平的母亲张三娘,完成了底层破落户到一方财主的转变。
这种商业模式与徐平前世是完全不同的,以信用为根基,商人起步容易,大浪淘沙之下做大的是真正有商业头脑的人。人为什么会守信用?因为有法律在规范,有道德在约束着,到头来还是要追到文明的认同所形成的文化上。道德一旦虚无,这种商业模式便就难以为继,即使在后世存在,也不得不退到宗族和地域的认同感上。在明清,晋商、徽商等等商帮形成,与这一商统有关,也与文明认同消散,道德虚化有关。
这种商业模式威力相当吓人,一旦走入正循环,会把整个行业吞噬进来。徐平前世中国一旦进入某个行业,慢慢会把整个行业的上下游链条全部吞掉,残渣都不留给外人,也是这种商业传统的表现。礼失求诸野,上层忘掉这种商业传统,一旦有了机会,下层会自动再次拾起来。很多做大的行业,往往是在打拼的时候,借着这种传统做强做大。成了大企业之后,没有文化自信,觉得自己这种做法太土,追求洋气,要跟国际接轨,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没有文明认同的道理解释,只好求助鬼神,洋人的文化和制度也是一种神。
之所以说国际化最终会消退,就是因为由工业革命带起来的欧洲文明,最终没有形成全球性的认同感,形不成全球统一的文化。从兴盛到停滞,再到衰退,为了保住认同感先是求治乱,大家纷纷盯住经济增长率,盯住就业率。治乱也无法给予国民认同感了,还是要走到文化认同上,先从人性的根本研究起,形成一套认同的道理。
这个过程,从理论到实践,中唐到宋朝已经进行过了。蒙着眼睛只信鬼神,抱着洋神的大腿把历史当成垃圾堆,自然就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从洋人那里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几个名词,在人民群众面前跳大神。大神要想永远装下去,就只能走明清两朝文明退步的老路,上层结成利益集团,下层按着血缘地域抱团,离心离德。
徐平前世流行精英,讲究精致的生活,说着洋人起着洋名喝着洋酒,衣鲜华丽的灯红酒绿,不屑地看着圈子外面的穷人们。剥开外衣,其实还是当年洋人打进来的时候,买办们剪掉辫子,穿起洋装,学着洋人生活的文化底子。所以洋人的影响力衰退,有的中国人比洋人还恐慌,因为对洋人那只是生活,对他们却是跳大神请来的那尊神。
徐平前世很喜欢看香港的老电影,特别喜欢看一些僵尸鬼怪片,亦乐一部洪金宝主演的《鬼打鬼》,看得特别有意思。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文化反应,历史糟粕中的跳大神,对应着文化上的跳大神。文艺能够反应民心,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这就是《诗三百》可以称经的道理。《东方红》可以入经,《走进新时代》可以,“我不下岗谁下岗”就不行。
跳大神的经济学家,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金融的根本是配险配资,不学着洋人你的经济就无法发展。把心中的鬼神去了,其实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人家的文化传统,有人家的道理,你的道理又在哪里?坚持只能够跳大神。银行业的收储放贷可以比作地租,发展到金融就只能比作放高利贷了。没有高利贷农业就没法发展了?宋朝开始规范化的行会商业一样可以,没有金融商业传统中一样有自己的资金和风险的分配方式。
徐平做事小心翼翼,不跳大神,最终开始认识到商业文化怎么从整体的文化中自己生发出来。他拿着前世听来的洋人文化和制度,在这个年代跳大神,不但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