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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杯中酒,王素“咦”了一声,咂咂嘴唇,举着杯子问徐平:“云行,我在你庄里三天,怎么今天才喝到如此好酒?浓而不烈,喝过口有余香,与前几日的大不同。说句心里话,你庄里制的白酒我在许州就喝过,酒味虽浓,但过于猛烈,不合于君子之道。今天这酒却不同,酒味既浓,入口又柔,实为上上之选!”
徐平见其他几个人一起看着自己,只有石延年泰然自若,不放在心上。他喝酒越烈越好,绵绵柔柔地像个小娘子,有什么意思?
放下杯子,徐平对几人拱手道:“是我的错,怠慢诸位了。我庄里酿酒,向来有一个规矩,三分里有一分都要陈起来,其余两分发卖。这陈起来的酒,依着我早前定的,不得我的允许是不能饮用的。今天喝的酒,都是陈了六年以上,数种勾兑在一起,与平常外面卖的酒大大不同。说句自夸的话,除了我庄里,天下再没一个地方能喝到这酒!”
众人啧啧称奇,杯里重又倒满,都端着杯子看。
这个年代平常卖的酒,一是度数不高,再一个密封不好,容易酸败,讲究的都是喝新酒。徐家的酒如今在京城里也有了名气,讲究的是越陈越贵,算是独树一帜。但徐平到这个世界才多少年?再陈也陈不到哪里去,成了商场上的一个噱头。这几位文人也图新鲜喝过城里发卖的徐家白酒,都因为酒味冲鼻浓烈,并不喜欢。直到今天喝过了徐家藏起来的真正好酒,才知道是自己以前见识浅了。
其他人倒还罢了,王素是个讲究的人,要的就是喝天下最好的酒,平常就连皇宫里的贡酒都受他鄙夷。听说徐平这里有如此珍贵的好酒,心里就打起了主意,怎么也要弄几大坛带回去。天下的好物,自己不能尽情享用岂不辜负一生?
酒过三巡,几个人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政事上,尤其是关系到几人升迁的事情。这种同年聚会,本来就不是单纯地见见面联络感情,几人正当年,自然更加关心官场动态。
韩琦首先开头,问王素:“仲仪,你也已经在外面两任,有没有想调回京城?“
王素看看一边只顾喝酒的石延年,正色道:“自然是想。不瞒诸位,孔谏议延鲁已得诏旨回京,接任御史,荐我入御史台。如无意外,今年当能回京城,与诸位把酒言欢。”
众人听了一起道贺,御史长官推荐属下,如无意外大多都能成事。更况王素世家出身,人脉众多,这升迁自然手到擒来。
徐平向王素道贺罢了,偷眼看了石延年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孔道辅回京接的是现任御史中丞范讽,范讽与石延年关系匪浅,王素有了机会升上去,石延年又要蹉跎了。这事情怨不了别人,只能怨范讽自己,有吏干是有吏干,但也过于钻营了些。当官求人荐举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官场常情,但范讽千不该万不该求到个内侍身上去。当年范讽能调回京城,并屡屡升迁,靠的是搭上了内侍张怀德的线,在刘太后那里说上话,一直做到御史中丞。
如今太后去了,张怀德被外放,范讽当年的黑账就被翻了出来。现在的大形势,就是用当年被刘太后贬过的人代替他提拔的人,范讽的政治前途相当不妙。
石延年算是有眼力的,前两年范讽荐他升官他都拒绝了。但荐举制就是这样,举主倒了自己必受牵连,不然怎么警告举主不要滥用手中的荐举权力?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罢了,偏偏前来接任御史中丞的是孔道辅。
孔道辅是圣人之后,孔子第四十四世孙,向来以道学自居,与齐州出生的范讽同是京东人,一起长于齐鲁大地上。但这两位老乡从学问到作风,都是水火不容。
范讽是“东州逸党”的领袖,追随他的是京东地面的一些下层不得志文人,向来不拘小节,放荡山林,好出狂言妄语。颜渊之后颜太初曾有东州逸党诗,对这些沉沦下层的小人物极尽讽刺谩骂。孔道辅虽然没有这位颜子之后这么激烈,但他在知郓州时与这些人多有接触,也是从心底里深恶痛绝。
加上这个背景,再加上石延年本人也是东州逸党的旗帜之一,他的未来仕途就非常不乐观了。东州逸党本来就一些小人物因为意气相投,范讽一倒,也就会风流云散。
石延年只是低头喝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王素话语里的信息。范讽是范讽,自己是自己,各自有各自的路,何必像个女人一样斤斤计较。
说着朝政,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不久之后的邕州献俘。自天下一统,把一国的君臣一股脑抓回来,那是大宋再也没有的事,几个人也觉得兴奋,一起向徐平道贺。
按惯例,这种大事当会群臣加恩,主持战事的徐平自然是第一个,到时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徐平极有可能从前行郎中里蹦出来,跨到左右司郎中里去。
说起来徐平在邕州六年也没什么升迁机会,升得快那是他政绩好,还是按部就班。太后一去,便像坐了火箭一样,再也势不可挡。其实靠的还是在邕州的所作所为,耀眼的政绩摆在那里,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太阳西斜,几个人酒足饭饱,慢悠悠地晃回庄里去。
徐平与石延年走在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曼卿,天生我才必有用!”
石延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未完待续。)
第26章 秀秀啊秀秀()
清晨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已经开始发黄的草叶上带着昨夜的露珠,空气里满是草与土的清香。远处有鸟儿在翱翔,从草地飞上山岗。
徐平陪着王素韩琦几个人走在草地上,呼吸着清晨草地的气息,看着远处时而静静吃草,时而呼啸而过的马群。
“据说京城里面,除了远来的青唐马,就数徐家的马最雄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行庄里的马群,远胜周围马监,不下骐骥院啊……”
王素看着马群,由衷地赞叹。
徐平满嘴不敢当,脸上却有得意之色。
当年自己在庄园里的时候,虽然有想法,但一是没得机会,再一个一心准备科举也没有精力,只是养了些骑乘的马,并没有大规模养马。后来交出去白糖铺子,三司作为补偿便把废淳泽监的很大一部分划给了徐家,便有养马的条件。
这处庄子现在的面积太大,全部开垦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不是短短几年可以完成的,很大一部分还是留作了牧地。牛养了赔本,羊大多还是养在栏里,也就只好养马了。
六年来,徐平与林素娘通过书信,一点一点教会了她怎么准备牧草,怎么进行简单的马种选择,终于在庄里养出了数百匹马组成的马群。虽然这马群还很小很不稳定,但已经比群牧司那群废物养出来的好多了。特别是种马都是精挑细先的青唐马,在好马稀缺的东京汴梁,也算是小有名气。
庄子里大片地种有优良苜蓿,徐平在的时候就定下了调制之后储存干草的规矩,是优良的牧草,这一点也比群牧司征收来的草料强得多。
中原缺马,养马实在是致富的不二法门。当然是要会养,徐平虽然对兽医知识了解得不多,但他知道常用的牧草机械,随便看两眼也知道个大概,足以应付这个时代。
王素和韩琦家里都算宽裕,平时骑的就是好马,石延年则只要是马就行,不挑拣,其他人如赵諴吴育就看着马群羡慕。这个年代不流行轿子,就连油壁车也大多是妇人坐,官员富人出行主要还是靠马。一匹好马代步,不光自己出去有面子,平时也实用。
京城马价,一匹能够骑乘的差不多的马就要近五十贯,不是小数目。徐平还没大方到没事送人匹马的地步,也只是领着众人过来看看而已,让他们知道马上怎么养的。
到了二十这天,大家请的假差不多都到了,纷纷告辞离去。经过几天的交谈,徐平大致了解了现在京城里的政治形势,心里有了个数。尤其是与徐平密切相关的盐铁司,从上到下每个人的背景徐平基本明了。
三司使程琳程天球,本人颇有吏才,无论在地方还是朝廷都有政绩,性子强硬,也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不肯居人之下,基本上算是自成一派,不群不党的人。不过程琳比较贪财,这也是很多在京官员的通病,不像地方上用钱那么自由,在京城里到处伸手。
盐铁副使任布任应之,曾经受寇准赏识,也曾经受寇准的牵连贬官,但很难说是寇准一党。基本上是个不结党老实本份的官僚,为官也算清廉。
最复杂的是与徐平同为盐铁判官的许申许维之,他年轻时受知于陈尧佐,陈尧佐又与吕夷简关系匪浅,只是不知道他和吕夷简的关系到底如何。吕夷简为执政多年,又是名相吕蒙正的侄子,形成的关系网极为复杂。而吕夷简为人不张扬,城府也深,即使是为自己或自己同党谋利也不留下把柄,外人很难看清楚。
徐平最怕的是周围一群盘根错节的断场老油条,自己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哪个大人物。现在的这种局面,还不算太坏。
八月二十一日,徐平早早起来,准备离开中牟,回到京城去盐铁司正式开始自己在京城的中层官僚生涯。
日后到了京里,平常见到的都是大人物了,不好丢了面子,亲自到后院的马棚里选择马匹。跨下一匹好马,自己骑着舒服,也给徐家的马打打广告。
徐昌转到后院来,帮着徐平参谋。现在庄子是他主管,这些事情自然是他最熟。
帮着徐平选好了马,徐昌低声道:“官人,秀秀今天离开徐家了,刚才还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想是心里有点舍不得官人呢。”
徐平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徐昌叹了口气:“夫人定下的,怕是分官人的心,没告诉官人吧。”
后院的大杨树叶子已经成了金黄色,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