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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位上一坐,李端懿的身子便就一沉,登时脸色就变了。
徐平忙道:“太尉安心,这座位软,是为了防颠簸的。”
李端懿哈哈大笑,把自己的尴尬掩盖过去,对掌把的徐昌道:“起吧!”
徐昌喊一声:“起车!”
高大全和孙七郎一起发力,三车轮便慢慢启动。
徐昌作为自小在京师长大的人物,皇帝也见过几回了。不过那都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看着,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么一位皇室高官还是第一次,难免心里紧张,牢牢把住车把,在庄门前的空地上转圈。
转了两圈,李端懿吩咐停下,三轮车便稳稳停在众人面前,丝毫不差。
从车上下来,李端懿又围着车子看个不停,最后站住对徐平道:“小庄主的这辆车子我中意得很,不知道可肯割爱?我以五百两白银换它!”
这个时代白银还没有成为通用货币,除了跟其它国家贸易用,大多都是朝廷赏赐群臣,再就是李端懿这种豪门贵族用来显摆。所以银价不高,此时大约一两白银值钱一千文。
李端懿说得豪气,实际不过是愿花五百贯足钱而已。
钱随时可以赚,这辆三轮车却是徐平花了不少心血制成的,当然不想以五百贯这种价格卖掉。但李端懿的身份在这里,既然开了口,便不好回绝,只好转身看李用和。
李用和面沉似水,没有任何表情。
李端懿见徐平犹豫,不由失笑:“小庄主,莫非你嫌五百两白银太少?”
徐平咬牙道:“不瞒太尉,若是平常要有人来买,即使给我两千两白银我也不会出手!”
至于你李端懿要买,自己看着办吧。徐平是想要个高价,直接让李端懿死了心,或者干脆就撕下面具,强取豪夺算了,不要在这里磨蹭。
李端懿大笑:“小庄主好大的口气!这样一辆车,就想要卖两千两白银!莫非是金子做的?”
徐平也豁出去了,干脆道:“太尉是嫌我要虚价了?要不这样,我这车就借给你两个月。太尉尽管去找高手匠人,如果能用两千两银子的本钱依样制一辆出来,我这辆也一起送给你!”
李端懿见徐平说得认真,不由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又走到车跟前去看。看了一会,把徐平叫到跟前,指着一个黄铜制的小零件似笑非笑地说:“小庄主,你这车有犯禁的东西啊!”
这个零件是徐平实在觉得钢制太麻烦,干脆用黄铜代替,没想到就被李端懿挑了毛病出来。
宋朝禁铜,除了有限的几种如铜镜之类的器具,一切都禁,当然黄铜也在其中。这种禁开始是禁止买卖,后来更是禁止拥有,更禁止私造器具。前朝真宗皇帝时,曾有人到朝廷里自荐,说是有技术可以用炉甘石点铜成鍮石。皇帝的回答就是,天下已经把铜和鍮石禁了,你点化了有什么用?没有理他。结果经过了这么一出,连陕西开采炉甘石都限制了。这些日子徐平买炉甘石炼制黄铜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事的麻烦,好在乡下地方没人把这些禁令当回事,徐平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徐平看着那个小零件,闭上嘴一句话不说。爱咋咋地吧,说破大天去,这不过就是罚钱的事。
他早就看出今天不对劲了。
面对李端懿,郭咨不卑不亢是正常的,他是正榜进士出身,从东华门唱名出来已经身份不比寻常。李端懿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一位宗室外戚,不值得一位正榜进士巴结。
李用和的态度就不对了。他本就是靠着沾外戚的边侥幸得官,又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又没有什么大靠山,见了李端懿还不得使劲奉承?结果李用和今天就是不说不笑,虽然不失礼,但也不巴结李端懿。这怎么正常?
李端懿见了徐平的样子,回身看了看在一边不说话的李用和,自嘲地笑了笑:“小庄主你这样子,是说我用这个由头诈你了?恁也看轻了我!我只是告诉你,你在乡下可以不把这些当回事,等有一日到了京城,是要吃苦头的!好在你用的鍮石是制的有用的东西,不是浮华奢靡,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放过你!两千两就两千两吧,我着人回去取银两,你把车收拾整齐了。”
徐平听了这话,一时怔在那里,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啊。
李端懿也不理他,回身道:“时候不早了,小庄主得了这么一大笔银两,不摆个宴席请我们吃酒?”
郭咨在一边也觉得这事情奇怪,不过这种结果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真正明白事情背后玄机的,也只有李端懿自己,还有李用和心里也是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出现这种事情,只因为李用和的身份太特殊了。
李端懿自小被先帝养在宫中,就是大了,出入皇宫也像回自己家一样,什么样的宫廷秘密能瞒过他?包括此时大宋朝最重大的国家机密。
当今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的,生母是刘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正是李用和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正是因为生了皇帝,太后才会托人把李用和找出来,才会赏他个官做。
刘太后权势欲极强,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除了本朝最核心的几个人,还有李端懿这种身份特殊的,就连皇帝自己都没一点风声。至于那位当今皇帝的生身太后,自先帝驾崩就被刘太后打发去给先帝守陵了。
还是那句话,太后总是要去世的,皇上总是要亲政的,这种消息最多也就是瞒到那个时候。母子亲情,人之天性,如果让皇帝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这么一个命运,会做什么闭着眼就能猜得出来。
说刘太后没有做吕后武则天的念头肯定不对,但说她把做武则天作为目标也言过其实,因为根本没那个条件。士大夫容得她一言九鼎是因为她终是替姓赵的守着这个天下,但凡她露出要做武则天的苗头,不用外地的兵马来清君侧,宫里的宦官就把她拿下了。
如今的朝政就维持着这么一种奇妙的平衡,刘太后垂帘听政,高高在上,但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明白这天下终有一日是当今皇上的。所以她必须容得下另一个太后,容得下李用和,以免招惹身后之祸。
知道这个秘密的,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敢紧紧靠住当今太后。李端懿有了机会,当然要与李用和结交。所以有人要借他收拾马家,他不但不推辞,还欣然前来,顺便把李用和拉上。因为他很清楚,时候到了或许只要一夜之间,他和李用和的身份差距可能就会颠倒过来。
徐家是李用和的救命恩人,亲如一家。得罪了徐家就是得罪了李用和,得罪了李用和就是得罪了那位凄风苦雨中守陵的太后,得罪了那位太后就把当今皇帝得罪死了,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折腾。
就连马家,再有仇怨也只敢把徐正逐出京城,不敢把事情做死。
李端懿给徐平两千两白银,实在是心甘情愿。
第44章 白酒代言人()
李端懿和郭咨都是文化人,徐平便请了林文思前来相陪。
通过了姓名,李端懿对林文思道:“原来林先生是住在这里,以前常听曹宝臣太尉讲起先生,最通《春秋》三传。若是有闲,还望不吝赐教。”
林文思忙道:“防御谬赞,愧不敢当。”
诸科当中,九经和三传最是麻烦,繁难程度不下进士科。科举时除九经第一人与进士相当外,其他人却都大大不如,所以专攻这两科的人很少。林文思虽多次科考不利,但对三传已是极为精通,在京城也小有名气。或许从关羽传下来的风气,名将都喜欢读《春秋》,此时又以曹玮最著名,他痴迷《春秋》三传,曾慕名请林文思谈过几次。李端懿与曹玮熟识,也有耳闻。
有了这么一个由头,酒宴便轻松了许多。
新酿的酒取上来,李端懿问徐平:“小庄主,这酒就只有这一种吗?”
不管什么酒最后都要卖,终究瞒不住,徐平便道:“这酒实际上是有四种,分上、中、下,还有一种是极上的,数量极少,就难得了。”
李端懿指着桌上的酒坛问:“不知这是哪一种?”
徐平道:“不瞒太尉,这是上品。”
林文思听了这话,暗中狠狠瞪了徐平一眼,责备他不会说话。这么一个有身份的人在这里,有好酒还不拿出来。不拿出来也就罢了,别说出来啊。
李端懿装作没有看到,问徐平:“小庄主为何不把你那极上品的拿出来尝尝?我出得起钱!”
徐平摇头:“太尉误会了。这些酒都是新酿,这种上品还好,极上品的那一种酒性太烈,酒品还在变化之中,喝了极伤身子,要陈上几个月之后才能入口。倒不是不奉承太尉。”
这个年代,话说得越玄乎越让人信,徐平也有点学会了。
李端懿听了就笑:“小庄主这话说得可不合情理,大家都是抢喝新酒,没听说要特意喝陈酒的。酒放得久了岂不成醋?”
徐平道:“酒和酒不同,这几种酒再怎么放也不会酸败。哪怕就是这一种上品的酒,太尉拿回去放在阴凉地方,过上十年八年也只会变得更醇,就不要说极上品的了。”
其实白酒也不是陈得越久越好,陈放只是让酒里发生反应,生成更多的有香味的酯类物质。过了一定时间这个反应也会停止,那样只会让放的酒度数越来越低,没什么好处了。但宋朝时候有谁懂这个道理?徐平只管敞开了胡说,说得越是神奇越好。
李端懿只是摇头,徐平也有意让这么个有身份的人物给自己的酒做宣传,便让庄客把各种酒都取了一小坛摆在桌上。
指着桌上新拿来的三坛酒,徐平道:“四种酒都在桌上,太尉尽管一一品鉴。”特别指着最小一坛酒头说:“这里面的就是极上品,太尉有意,也只能小尝一小口,委实这东西现在太过伤身。”
李端懿只当是徐平故弄玄虚,昨天他已经喝过了李用和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