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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传来急骤的脚步声,徐平转过头,就看见秀秀挎着一个篮子,扶着门框站在月门那里,眼里含着眼泪看着自己。
徐平把手里的牙刷放到身前的桌子上,笑着对秀秀道:“呀,你怎么来了?小乙派人回家去报信,到下午了还没人有赶过来呢”
刘小乙从秀秀身后转出身来,走进院里道:“派人回家已经是天亮的时候了,夫人身子不方便,只怕到天黑也赶不到京城里。”
秀秀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神情平复下来,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徐平,才道:“今天我到城里国子监给弟弟送些换洗的衣服,听人说官人路上摔下马来,得了重病,便就顺路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顺手收拾桌子上有些凌乱的小东西。
徐平笑道:“京城里的闲人多,出点小事一下子就满城传遍。我前些日子不是长了一颗尽头牙,不知怎么就长歪了,也不知碰了嘴里哪里,这几天化脓肿了起来。”
秀秀轻声道:“嘴里长牙,怎么会让你从马上摔下来?”
“化脓就是发炎,发炎就是身子出毛病了,身子出毛病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头晕,一晕就摔下马了呗。秀秀,你明不明白?”
秀秀微微笑了笑,也不理徐平的胡言乱语。从小在徐平身边长大,听多了他这种奇奇怪怪的道理,这世界也只有秀秀对徐平的这些奇谈怪论见怪不怪。
不知不觉间,秀秀已经十八岁了,几乎离开徐平身边,一下子就长大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秀秀的身子已经长开,眉眼俊俏,身材修长,气质也沉稳了许多,再不是那个跟在徐平身边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穿透下来,洒在秀秀的身上,她的耳朵好像透明的一样,就连耳边的几棵黑发也描上了金边。秀秀不说话,专心地收拾着桌子,把一样一样东西分门别类放到一起,让桌面空出来。
这些都是秀秀以前日常做的,那时候她总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开心地在窗前围着徐平的桌转,耐心地把把东西收拾好,让徐平坐下来写字。徐平写字,她就在一边托着小脑袋,认真地看着,也不知道是看懂了没有。
仿佛就像是一个梦,那几千个****夜夜就这么一下子从眼前滑过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秀秀已经成了大姑娘,费心地操持着她的那个家,照顾着已经生了白发的爹娘,供养着国子监读的弟弟,里里外外,让整个家庭一丝不苟。
徐平几乎认不出现在的秀秀,在他的记忆里,秀秀永远是那个自己身边长不大的小女孩,听话,有时候性子却有些犟。他还记得刚到徐家不久,因为拿回家了几个粽子被打的秀秀,坐在那里哭,却打死也不认错。他曾经跟秀秀说,在徐家他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他做到了,他看着秀秀顺顺利利地长大。
十年契约,实际上在徐家呆了九年。十年前张三娘曾经说,离开徐家,秀秀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秀秀有了新的生活了,但她真地快乐吗?
秀秀收拾完桌子,看徐平坐在那里神情有些呆滞,以为他身体哪里又不舒服,对一边的刘小乙道:“小乙哥,你看着官人,我去倒碗热水来。”
刘小乙满口答应,口中道:“还是秀秀在这里,才能把官人照好。”
秀秀笑道:“我就是个粗笨的使唤丫头,哪里会顾照人?官人不嫌我粗手粗脚地就好了。对了,怎么不找个使女过来做些细活?有些活计小乙哥可是做不来。”
刘小乙叹了口气:“秀秀,你知道,自从你回了家,官人身边便就再没有女使跟着了。夫人也找过几个,官人总是不满意,从没有待过一整天的。”
秀秀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向屋里走去。
初夏的阳光从大树顶上洒下来,拉出一个身影,好像一张大手,要拉到秀秀的脚步。秀秀的步子不大,貌似轻松地向屋里走去。
这是徐平的新家,不是那个秀秀住惯了的地方,但一切却都跟从前一样,日常用的东西还像从前那样放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着秀秀回来。
取了热水,倒在精致的汝瓷碗里,秀秀伸手摸摸碗边,试了试水温,才小心地用两手捧住碗,从屋里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秀秀的面庞上,她的脸好像透明的一样,溶进了这阳光里。乌黑的秀发描着金边,一根木钗横插在上边,秀发便就在木钗下安安稳稳地堆在一起。
徐平这才注意到,秀秀已经不挽丫头髻了,而是换成了少女的发式。是啊,秀秀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秀秀已经长大了。
把碗放在桌子上,秀秀用手扇了扇,又轻轻地试了试,对徐平道:“官人小心着些,这水还是有些烫。你身子不好,多喝点热水,精神便就会好起来。”
徐平回过神来,看着秀秀,问道:“喝热水怎么会精神好?”
秀秀笑着道:“因为人是热的,热水下肚自然就有了精神,这还是官人教给我的呢。那一年冬天我惹了风寒,官人便是让我喝热水,一天喝了好几大碗”
徐平也笑起来,近十年的时间,他都不记得自己跟秀秀说过多少话了。当年只当她是个小女孩,没少编话哄她,却不想她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轻轻地端起碗,徐平喝了一小口水。水很热,但并不烫嘴,这就是秀秀细心的地方,她或许很多东西都不懂,但足够耐心,总是仔细地把学到的东西记到心里。
遇到徐平之前,秀秀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又能懂些什么呢?那天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徐平的屋前,惶恐而不安,甚至都不知道要去找个屋子睡。
树阴下的阳光斑斑驳驳,洒在秀秀的衣服上,好像印了许多小花。
徐平看着秀秀,她不再像当年那样手足无措,担惊受怕,神情却多一分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关心和亲近。
树阴下的秀秀就那么自然而地站在那里,看着徐平,生怕水烫到了他。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好像给她穿了一件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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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贵客盈门()
外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突然之间就停住,紧接着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 不一刻,徐昌的身影出现在徐平小院的月门那里。
看着满身大汗的徐昌,刘小乙长出了一口气:“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天府里的人来来往往,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可急坏了”
徐昌没理刘小乙,快步走进院子,到了徐平面前焦急地问道:“郡侯,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小乙哥派的人也说不清楚,我一到城外,便就听到满城都有人说”
每个人见了都问一遍,徐平有些无奈:“前些日子不是长了颗尽头牙,在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化脓肿了起来,牵连着身子便就不好了。”
“不是一直说那牙不碍事吗?怎么突然间这么厉害盼盼昨天掉了颗牙,信誓旦旦地说郡侯必然是跟她一样的病症,都当是她小孩子无心乱说,谁知道竟然说中了”
听了这话,徐平和刘小乙不由都笑了起来,就连秀秀也在一边低着头强忍笑意。
盼盼最近换牙,老是拿自己的牙跟阿爹的尽头牙比,没想到这次无心说中。
问明白了徐平的病情,听到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徐昌才出了一口气。现在徐平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一点意外也不能出的,不然这家如何支持得下去?
喝了一口水,喘过气来,徐昌道:“老朝奉和老夫人与夫人都坐着牛车,路上走不快,让我先骑快马赶回来探探消息。乘着现在天色还早,找个得力的下人骑马迎上去,告诉夫人她们一声,免得平白担心。”
刘小乙看徐昌满头的大汗犹自还没消下去,忙道:“我去找人吧,哥哥陪官人在这里坐一坐。如果外面再有人来,哥哥出去招呼,也免得我出去失了礼数。”
跟其他官宦人家打交道一直是徐昌出面,他是家里的大管家,人头熟悉,刘小乙做起这些事情来着实费力。现在徐昌回来,急忙把这差事交出去。
秀秀在一边咬着嘴唇,看刘小乙走到月门那里了,才道:“小乙哥,你也找个人到我家里说一声,我晚两天才回家里去。官人身子不利索,我在这里看几天。”
刘小乙点头,道声晓得,便就转身出去了。
秀秀自进徐家的门,就是刘小乙和徐昌这些人看着长大的,都当她自己家里人一样,没人跟她见外。现在徐平的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还有什么人比秀秀合适?这一天刘小乙忙得都要飞起来,秀秀一来,徐昌一回,他突然就轻松了,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做的。却不想秀秀已经是大姑娘了,轻易不肯住回旧主的家里,这个年代有事没事就回旧主的家,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徐昌这一路上走得急了,天气又热,一直到现在汗都还没下去,坐在一边只是喝水。徐平的病情没有大碍,他也就安心下来,有病没事,好好将养着总会好的。
看看天色不早,秀秀问徐平:“官人,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我到厨里去做。”
徐平一怔:“秀秀,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以前不是很少下厨的?”
秀秀微微一笑:“那时候我小,官人疼我,女孩儿家哪里有不进厨房的。这一年家里的饭都是我做,虽然没有以前吃的精致,好在味道还过得去。”
“好啊,你做的饭,什么我都喜欢吃。只是现在牙不好,不能吃热的,不能吃冷的,不能吃甜的,也不能吃酸的,秀秀你自己看着,随便做一点就行。”
秀秀刚要转身走,听了这话怔在那里,想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官人,你这随便吃一点,可是有些难为人。好了,我到厨房看吧。”
看着秀秀向厨房里走去,徐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难吗?我吃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