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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璋急忙诉苦:“阿伯,我们哪里去玩?今天我可是被哥哥抓差当苦力了,巴巴地赶了一天,歇都没歇!唉,说起来都是泪!”
徐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哪有这么夸张!不过今天你是辛苦。”
上去见了礼,对喝酒的三人道:“我们去相国寺买书,因为绕路,巴巴地转了一天,这才回来。书还在门口,雇了一头驴驮着。”
李用和道:“既然辛苦,你们便歇一歇。出去让驴主人回去吧,到了这里便像回了家一样,不争那一时半刻。”
徐平答应一声,便与李璋出门把雇驴钱算清了,让驴主人回去,两人提着两大捆书回到了亭子里。
徐正见了,不由吃一惊:“竟然买了这多?大郎,你要多少日子看完?”
徐平笑笑没说话。
多吗?那是没见过他前世的题海战术,一本书的字就赶上这两堆了。此时的书都是雕版印刷,字形又复杂,印在纸上字不能小了,看着是两大堆,其实并没有多少字。按照徐平前世备考的强度,这些书他用不了一个月就看完了。此时的读书人喜欢的是死读经典,结合自己的理解,以求发现治世之道。真正完善的备考制度这个时代还不存在,怎么也得再过个百十年。徐平是从题海里钻出来的,论到备考算是这个世界最有经验的人。
说到书,其实徐平也考虑过制活字玩玩。拜发达的商行组织所赐,徐平已经把制铅字合金的原料找齐了,只等有了空闲试验合适的比例。合金里最重要的一种金属锑这个时代也已经有了,不过被看成锡的一种,称为“连锡”,徐平已经屯了一些在手里。中国的锑矿占了世界的绝大部分,这又不是多么难以发现的金属,中国古人随便摸也摸出来了。
不过书铺也有行会组织,不是随便就能进入的,徐平也没有精力,田庄里更加没有什么需求,这事就暂缓了下来。
家里的小厮加了碗筷,徐平便和李璋在亭子里坐下,一起喝酒。
说了一会今天路上的见闻,话题便慢慢转到徐家的白糖铺子上。
李用和放下酒碗,问徐正:“哥哥,铺子开了这些日子,可还顺利?”
徐正叹口气:“本来一切都好,但是昨日大郎进城,恰好碰见宫里的一个小黄门到铺子里,说是要科配几千斤白糖。”
李用和忙问:“这可是要拆铺子的作为!后来怎样?”
徐平接口:“是李家的张天瑞主管去找了个相识,监在京榷货务的张惟应大官到铺子里,把小黄门吓走了。”
李用和出了口气:“到底是富贵人家,认识得的人多。多亏与他家合伙做这生意,如果是我们平常人家,这小小的一关也是难过。”
徐平叹了口气:“这一关是过了,只是不知道下一关是什么。张天瑞主管去打听过了,是宫里的阎文应大官差那个小黄门出来的,他正当红,谁知道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徐平偷眼去看段老院子,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只是安心喝酒吃菜,话也不多说上一句。
徐正也是叹气:“我们生意人家,就是这点不好,哪怕遵纪守法做生意,还是免不了被这些有势力的人物盯上。躲又躲不了,斗又斗不过,只能白白被他们欺负。”
李用和陪着叹息两声,便问段老院子:“阿爹,你在宫里多年,也该知道这位阎文应大官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能教教徐哥哥?”
老院子看了一眼徐平,慢悠悠地说:“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徐平一愣,才明白段老院子那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态度竟是因为他在这里坐着。也是,在老院子的心里,徐平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胡闹的孩子,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出去乱说怎么办?还不如李璋老成呢。这半年他虽然把在父母等人眼里的形象改变了,老院子却是从没见过,只当还是以前。
想到这里,徐平也只能苦笑。
李用和看看徐平,想了一会才说:“阿爹放宽心,徐家大郎已经比不得从前了,这一年乡下的庄子都是他在打理,整治得不知道多么兴旺。前一些日子,中牟县里的主簿都招集人手到他庄里学习。我多次见到林秀才,都是不绝口地夸他,连学业都精进了许多,今天又特意去买了这么多书回来。只要这样下去,说不定过几年也去中个进士回来,那徐家哥哥可就是出头了。其实,就是这白糖生意的铺子,也是靠他与李防御太尉谈下来,白糖的制作也是他在庄里主持,别人还做不来呢。”
段老院子听了李用和的话,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徐平,见他果然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便点了点头。
端起酒碗,老院子道:“天冷,先喝了这一碗暖暖身子,我们再说话。”
众人喝了酒,老院子把酒碗放下,面容一肃道:“白糖比不得比前做的其他生意,这个规模大,赚钱也多,只要生意起来,必然会被势力人家重视,千方百计都要分一杯羹。徐家哥哥是自己人,我便说两句话给你听。不过你们记住,我先前在皇城司军里也得罪过不少人,话只是大家听,千万不要传出去。尤其是你们两个孩子,谁敢出去乱说,我打破他的嘴!”
徐平和李璋忙道不敢。
其实段老院子最喜欢小孩,这话也只是吓唬他们罢了。
老院子点点头,才道:“阎文应派小黄门去铺里试探,你们去想到吕夷简相公,只怕是都想错了。将来会到铺子里闹事的,多半不会牵涉到吕相公,甚至朝里的宰执高官们大多也不会参与。他们俸禄优厚,地位又高,再者朝里的御史盯得又紧,哪个会去冒这个险?阎文应这个人,我以前也打过交道,本就性子贪婪,做事胆大包天,哪里还需要别人去指使他?”
徐平却有些不明白:“他一个内侍,来找我们麻烦干什么?难不成把我们家整垮了,他还能自己开个铺子?”
老院子道:“怎么不能?他一样在外面置得有宅第,一样有婢妾,也一样有知院主管,怎么就不能置一份产业了?”
听报老院子的话,徐平才想起来,此时得宠的内侍,一样是有家的,有的宅第直接就是皇上赐的。他们一样会娶妻娶妾,家里一样要花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不过是孩子都是领养的罢了。
老院子又道:“直接派小黄门到铺子里闹事,手法这么粗糙,也不是朝廷诸相公的手段,所以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但是偏偏阎文应与其他大官不同,这个人的胆子太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徐哥哥,你以后在铺子千万要小心,出了什么事情都让李防御家的人去处理,自己万不可插手进去。”
这话说得倒与徐平昨天说的差不多,徐正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对儿子不由高看一眼,看来真不是以前那个混小子了,懂事了许多。
警告了徐正,老院子又道:“但这件事,也不好就说后面没人家指使,朝廷里的诸相公不会做,但保不齐有其他人家会眼红。比如一些宗室王公,一些外戚高官,他们手里没有实权,也没有那些顾忌。”
徐正忙道:“段阿爹,你说谁家最有可能?”
老院子叹一口气:“与你家合伙是李家,最可能的就是他家亲破了。”
徐正怔了一下:“他们家亲戚?”
老院子点头:“不错。李防御有个姨夫柴宗庆,性格最是贪鄙,自前朝真宗皇帝就屡治不改的,这一家尤其是要防着。”
柴宗庆虽然与后周恭帝柴宗训看名字有些像兄弟,其实没有关系,他是柴禹锡的孙子,娶的鲁国大长公主,升了排行,与父亲作了兄弟。他与李端懿的老爹一样都是附马都尉的身份,势力相差不大,但性子就贪婪多了。
徐正却有些不明白:“他们两家是亲戚,不帮手也就罢了,难道还会来贪这产业?”
老院子道:“你不明白,这两家虽然亲戚,却有些不和。一是李防御的阿爹有些不检点,被先帝处置过,柴家瞧不起他。再一个柴家没有子嗣,李家却有两个男孩儿,不止一次嘲笑柴家养不出孩子来。”
众人听到这里,这才明白。
李端懿的父亲李遵勖有些不检点,与长公主新还在婚期就出去**,被抓住了,先帝贬过他的官。好在长公主贤惠,给他把官又要回来了。而柴宗庆没有孩子,他娶的那位长公主性子又厉害了些,就没有办法了,为这件事,不止一次被李遵勖嘲笑。
知道了这些就好,这些麻烦都是李家的锅,徐家不搀和就是。
第77章 雪()
自冬至入城,徐平便一直在京城里住了下来,一是庄里冬天没事,再一个张三娘舍不得,死留着不让徐平走。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乙巳日,太后立原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为皇后,满天下庆贺。因为徐平刚好与当今皇帝同龄,张三娘就唠叨起来,说是亲家林文思太也固执,这个年岁皇上都成亲了,自己儿子还要等上几年。
进入十二月,瘿相王钦若终于去世。真宗时候,王钦若与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珪同称为五鬼,民间风评极差,却得了个善终,极具哀荣。又过了些日子,王曾拜昭文相,张知白进位集贤相,其他宰执俱都升官。
此时的满朝官吏,除了李用和,徐平说起来有交情的只有一个下层小官石延年,其他不过是利益之交。张知白对石延年有知遇之恩,前些年虽然也以枢密副使位列宰执,实际说不上什么话,这时进位次相,与以前大不相同,石延年终于熬来了出头的日子。
来了京城之后,徐平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石延年宅上,叙叙旧时交情。两人性情有些相似之处,不喜阿谀奉承,相交多了一份坦荡。
到了腊八这一天,上午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下午风停了,整个天空都被乌云罩住,看看一场大雪就要压下来。天还没有擦黑,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开始满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