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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演练总体还算成功,反映出来的问题也不少,禁军还要进一步整改。最严重的是新补进去的各种副职和僚佐官员受到原来统兵官的敌视,特别是下层军官,俸禄发放、后勤补给和物资采买从统兵官的职权划出来,怨言极大。至于其他的迷失方向、走错了路、不能按时到达,甚至仅仅是行军过程出了三十多人的死亡,伤残更多,与军矛盾起来,显得不那么严重了。
现在最棘手的,是徐平跟两位前来监军的宦官的矛盾。
在军广设副职和僚佐,徐平的本意是分统兵官的权,把军队从统兵官个人控制转变为帅府控制。这是破除军阀化倾向的必须,军队不再单单是靠人,而是更加依赖制度化管理。不管是训练还是作战,不再单靠统兵官的个人武勇,也不再靠他们的作战经验和灵光一现,凡事有章可循,科学决策,按制度行事。但这样做,副职和正职便不再是界限分明,军不再是正职统兵官的一言堂,这违反了宋朝军队的根本大法,阶级法。
阶级法传承自晚唐五代,基本精神是军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一级压一级,级对下级有绝对的权威,下级对级要绝对地服从。阶级法本来实行于禁军,真宗大祥符年间扩大到厢军,至厢都指使,下至最低级的军官,都受其约束。
在阶级法之下,最低级的军官可以任意凌辱、打骂士卒,为所欲为,士卒稍有违犯便犯了阶级法,非死即配。违犯阶级法,禁军军立即处斩,下军及厢军流配。军官之间同样如此,级掌握着下级的生杀大权。因为阶级法是严格区分一阶一级,一级的命令不可违抗,哪怕是级军官作奸犯科,下级也不可以告发,不然先按阶级法治罪。
现在军的副职有了跟正职统兵官分庭抗礼的权利,阶级法在他们这一层级便废掉了。这让王守规和甘昭吉极度恐慌,认为徐平变了祖宗之法,在关山草原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争吵。甘昭吉本身也在阶级法限制之下,还有所收敛,王守规则直接要回京告状。
徐平很烦,一直在想解决的策略,再加这恼人的天气,让他火气升。
单从法律条看,宋军的军法极严,非常细密,在军动不动犯了死罪。实际这样严酷而细密的军法并没有可行性,要是真按着军法杀下去,不用打仗,沿边的从将帅到士卒,最少先要杀个两三成。连徐平自己,可能真按军法条脑袋也得挂出去。在五代乱世,军阀们对手下的军士,一方面啖以厚利,另一面用严刑酷法,反正那时的人命也不值钱,杀剩下来的是能跟着自己打仗的。现在到了正常的年代,再这样怎么可能?
过于迷信暴力,认为暴力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本身是不科学的。任何事务都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粗暴地不按客规律行事,终究是要碰得头破血流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统治者没有把军事力量当作自己人的一分子,而视其为朝廷爪牙,是驯养的野兽,必须用铁链和皮鞭来进行治理。问题是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是很可笑的想法,徐平怎么遵从?
一方面是严酷而细密的军法,单从字面意义来看,这应该是一支纪律严明、井然有序、令出如山、人人奋勇前的强军,从到下,如身使臂、臂使指,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战无不胜的军队。实际每谈起军的阶级法,这也是宋朝君臣描绘的场景,仗打赢了是严阶级法的功劳,打输了是阶级法还不够严,律条杀的还不够多。
另一方面实际的战绩,除了太祖时期向南统一,到了太宗之后,哪怕是打北汉,都遇到了不少挫折。后来跟契丹和党项开战,不但是不能对敌取胜,还连连出现主将畏惧不前、军队溃散的尴尬景象。放眼周边,手捧最严酷军法的宋军,已经没有能打赢的敌人了。
最最好笑的,对外连战连败的君主,如宋太宗和宋真宗,还不断加严阶级法,并向朝臣僚解释阶级法的好处。只要军阶级严明,军队战无不胜。
严酷的军法并没有多少可执行性,和平年代连待遇优厚的禁军都逃亡不断。如果真按军法执行,并不用打仗,一支军队用个五六年的时间,没有逃亡的也被自己杀光了。于是便不得不选择性地执法,再加太宗和真宗两朝故意用下级军官和士卒牵制高级的统兵官,这军法便也只能停留在纸面。
法律要么简而刑重,要么严而不酷,这样才能有可执行性,才能实现预期的作用。又要严密,法律什么事情都管,又要用重刑,动不动非死即残,那是秦法的后果了。
在这个世界,越是在纸面看起来美好的东西,越是不现实,强行推下去只能南辕北辙。没办法,我们的世界是这么不完美,追求完美只能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执行性强的法律必须有包容性,要么约束得少,犯了是重刑。要么约束得多,什么都要管,那刑罚必然不重。想两者兼得,这法律有跟没有差不多了,或许还不如没有。
乱世用重刑,哪个乱世的法律是条清晰、追求公平公正的?
现在徐平面临的问题,要么是大规模地删并军法条,要么是减轻刑罚,让统兵官不再一言不合要砍脑袋。但现在,仅仅一个阶级法,两位宦官监军那一关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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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军法()
回到帅府,徐平在自己长官厅旁边的小阁子里喝了一会茶,叫过谭虎吩咐道:“去请承受公事王守规和都监甘昭吉到我这里来,还有,让桑怿、张亢、高大全和景泰一起来。 ”
谭虎应诺,转身去了。
看着谭虎出去,徐平起身到自己内室,取了离开京城时赵祯赐的御剑,拿在手里看了一会,猛地抽了出来。这剑虽然更多的是装饰作用,但剑本身是名家打造,用材精良,抽出来之后寒气逼人。看着剑身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徐平咬紧牙,把剑插了回去。
这几个月徐平忙忙碌碌地对秦凤路的军事力量进行军改,王守规和甘昭吉两人并没有具体参与,如水望月一样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在他们眼里,徐平很多的政策都跟以前的认知不合,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两人一直隐忍。这次演练,因为一切都是按战时军法,又没有瞒着他们,两人才看出了端倪。特别是有几个对新制不满的统兵官,私下里找到王守规和甘昭吉,向两人报怨。得到了这些情报,两个人自认为抓住了徐平天大的把柄,在路向徐平以难,被徐平用边帅的权力强行压了下来。
回到秦州,王守规立即找甘昭吉商量,要和他一起密奏弹劾徐平。
甘昭吉显得有些为难:“阁长,徐节使此次帅秦州,朝廷给得有便宜行事之权,其有可以酌情对本部所辖军队重新编伍。现在节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超出权限之外。”
王守规眼睛一瞪:“你说的什么鬼话?编伍是做什么当我不懂吗?现在节帅做的可不是重新编伍,而是擅自变更军制,连艺祖所定的阶级法都不遵从了变更祖宗法制,这还得了甘都监,你速速与我一起报朝廷,不然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也难免受到牵连”
甘昭吉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阁长是本路的走马承受,奏边情是职责所在。我不同啊,说到底我是帅府辖下的都监,弹劾本路都部署,先犯了阶级法。”
“你怎么如此糊涂?此次到秦州,难道官家没有给你密奏之权?说没有我可不信”
甘昭吉道:“阁长说的不错,官家允我紧急边情可以密奏,但此次的事情,还算不得紧急边情吧?阁长,现在我们不满的可是徐平,不是一般的边帅,哪里敢乱来”
王守规瞪着眼睛道:“徐平怎么了?再是得宠,敢乱祖宗法制,也是大罪我跟你说明白吧,让你跟我一起奏是给你个脱罪的机会,不然到时你也落个共犯”
甘昭吉犹犹豫豫,不敢答应。虽然徐平给人的印象一向平和,但真闹翻了脸,他要拿自己开刀找谁说理去?徐平天子剑在手,部署以下可以先斩后奏,自己明面的差遣不过是一都监,脑袋说砍可被砍掉了,王守规能给自己变出来一个?走马承受虽然名义是隶帅府,实际两不相干,徐平奈何不了他,他当然可以不在乎。
正在两人脸给脖子粗的时候,谭虎找了过来。叉手唱诺,谭虎道:“承受,节帅请你到官厅议事。——甘都监也在这里,节帅同样也唤你过去。”
甘昭吉答应,突然心一惊,才想起来自己私下里在这里跟王守规商量,已经犯了忌讳。谭虎日常不离徐平左右,是他最亲近的人,落在他的眼里,只怕有些不妙。
到了官厅,见桑怿、高大全等四人已经等在这里,王守规和甘昭吉前见礼。
谭虎进去通禀,出来让众人进了官厅。
徐平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谭虎手捧御剑,默默站立一边。
见徐平面色不好,甘昭吉心一凛,急忙道:“节帅,末将先前在京城时跟承受多有交情,此次到关山去了有些日子,回来了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徐平“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甘昭吉,沉声道:“这里是帅府,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吗?未禀先奏,该当何罪?”
甘昭吉脸刷地白了,低下头,挣扎了一会,才单膝跪地,叉手道:“凡在军,一阶一级,皆归伏事之仪。除带遥郡以者许以客礼相见,其余将校皆受辖制——”
徐平看着甘昭吉,冷声道:“你管军法司,这算是知法犯法了。——算了,你们都知道我一向宽大,若是因此砍了你,难免让人说我不容人,借故报复你。今天你便跪在那里,心默念军法军律,看看还有哪一个违反军律条”
甘昭吉高声应诺,乖乖跪在那里,不敢起来。只是片刻间,背的冷汗湿了内衣。
此时官厅里的人,桑怿、张亢和高大全皆是遥郡以,景泰是左藏库使,离着遥郡也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