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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英一直跟在她的雪床侧面,见状便眼疾手快,飞身从马上跃下想接住,二人跌落雪原上。“哎哎哎汝干吗?吾自己能起来……”金栗惊醒翻身而起,双手拨拉下脖子里、脸上的雪花,嘴唇哆嗦着念叨了一句,“老天……把人冻干了……”
她走到两只马鹿的身后,想去扶正雪床。可辎厢内的火盆盖子摔开了,红红的炭火洒得雪床的车棚上,寒风一吹,火炭闪耀,毡毯上已冒起了烟。国兵们哆哆嗦嗦地将雪床一一扶正,金栗犹豫了一下一屁股便坐到光板雪床上。
甘英却二话没说,拿出毡毯,在金栗一片抗议声中,将她不由分说裹在毯内,抱在怀中便强行上了马,小队顶着风雪继续赶路。
这大出金栗与国兵们意外,她口中大骂着,“汝干吗呀混蛋,放下吾……”身子则疯狂挣扎、扭动着想挣脱,但甘英的左臂如铁钳一般将她紧紧搂在胸前鞍上横坐着,让她动弹不得。“占吾便宜,汝等着……”被裹在厚厚的毡毯内,顿时感觉温暖一些,嘴里说着狠话,反抗一番也就认命了。
金栗的雪床被扔掉,两只解下套的马鹿便一只跟着甘英跑,一步不离!
快到蒲类城时,追上了吐璺王子与他的百余国兵。他们坐在由马鹿拉着的一溜小雪床上,驯鹿们轻松矫健,可雪床上国兵却成了一个个大雪球。黎明之前,众人一起赶到蒲类城。城西大营辎重营内有南呼衍部数年积攒下的家当,吐璺便率部直趋城西大营。
此时的城西大营已残破不堪,辕门大开,破碎的帐蓬在寒风中颤抖着、舞动着,被梁宝麟后军斩杀的士卒,多数被野狗、野狼从积雪下翻起啃噬,露出森森白骨。辎重营在城西大营的最西边,受过散兵游勇洗劫,但仍剩下大量兵器器械和一囤囤未开封的栗谷。
最令众人惊奇的是,围栏内牛羊足有十数万只,围栏外不远处便是无数大草垛。马厩内老弱战马约有二三百匹,马厩内敞开着,战马分明被人牵走不少。几天时间没人喂食,除了被狼咬死或吃掉数十只羊,其余牲口均靠舔食积雪熬了过来。
天渐渐亮了,甘英、刘奕仁决定在城西大营休整一下。金栗也醒了,甘英将她放下,她一屁股便墩到了雪上,嘴里滋滋地抽着气,左右看看,见是在城西大营辎重营内,便回过头来扬手给了甘英一鞭子,口中痛苦地叱道,“啧啧啧……吾腿断了,冻僵了……这事没完……”
吐璺王子大惊,他见甘英怀里一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大毡毯裹着的小人,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自己阿妹。更没想到,金栗一点不领情,可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将脸上却带着憨笑,对阿妹的施虐一丝未恼。
国兵们有的抱草喂食牛羊,有的掩埋匈奴士卒残骸,有的将几个完好的帐蓬收拾出来,并点起炭火,开始宰羊制朝食。
众人拍落身上积雪,围着炭火搓手取暖。吐璺一边扶着妹妹在帐内走了两圈,一边躬身对甘英道,“谢将军襄助小妹,阿妹年幼不懂事,盼将军勿怪!”金栗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她皱着眉咧着嘴抽气,一边不满地瞪了甘英一眼。
朝食后,肚中有了热食,众人便缓过气来。蒲类国兵也一一武装起来,吐璺留下二十人看护城西大营,马鹿和雪床则均留在大营内,其余人又一起前往封锁王宫、府库。
此时的王宫与城西大营一样,辕门和宫门大开,大殿前的院中散落着十几具匈奴士卒尸骨。大殿台阶上,一具文官脑袋被啃去一半,露出被冻硬的白色**,一条腿肌肉被啃噬殆尽,白骨森森,令人毛骨悚然。大殿之上与后院各室都一片纷乱,呼衍部眷属逃走时的仓皇之态尽收眼底。
王宫不大,左边两个大院,便是府库。好在府库和王宫还未受散兵、盗贼洗劫,呼衍王从西域、商贾、各部族搜刮来的钱币金银、上等皮子、丝缣素帛未受到盗贼光顾。甘英命吐璺王子关闭厢院,封闭好王宫、府库,掩埋掉匈奴士卒尸首,并负责留守蒲类城,这才带着众人开始寻找那个鄯善国公主。
城中院落基本没人,王宫右后伊兰居住的小院内,辎车也没有了,室内一片狼籍,鄯善国陪嫁来的几十个箱笼漆匣一一打开,其中财物已经不翼而飞。
众人只得继续搜索,整个蒲类城只有城北一座小院内有五个匈奴老人,缩着脖子蜷曲在室内盆火旁,见汉军到来,一齐跪于地上,瑟瑟发抖,闭目待死。甘英、刘奕仁抚慰了几个老人,金栗则好一顿打听鄯善公主伊兰下落。
但老人们没人见到过鄯善公主身影,众人只得在城周边村落继续寻找。
蒲类城周边有二三十个大型村落,且布局规整,每个村落都有木栅栏围着,居住的分明是匈奴呼衍部族上层牧主,或将领们眷属。村落内一片狼籍,毡房大都拆走了,只剩下一座座门窗洞开的马架子房。村落栅栏外便是无数高大的草垛,匈奴人仓促逃命,遗下大量家什和牛羊和马、驼、驴。
每个村落总有几户因各种原因无法迁徙的牧民留下了,但没有人知道鄯善公主下落。
王子手下的国兵们已经将这些村落接管,甘英、刘奕仁心里挂念着即将到来的大战,甘英一步不落地跟着金栗,刘奕仁却忍不住道,“公主,天寒地冻的,鄯善公主必被王妃带走,否则乱军之中亦难存活,汝看……”
金栗恼了,“要回汝二人便回,不找到伊兰,吾不回国!”说着,便带着她的国兵又搜索下一个村落去了。
面对这个固执的假小子,刘奕仁无奈,更可恨的是甘英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也跟去了。其实,刘奕仁己闻到一股令他强烈不安的气息,他自然不敢扔下金栗,虽恨得牙痒,还是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一路搜寻到离蒲类城二三十里外的大海子边。
第十七章 西山历险()
与蒲类城周边一样,村庄错落分散在蒲类海东岸,这里居住的都是南呼衍部官兵眷属,人和畜牲多数都迁徙走了。从北岸绕过尖山,又到了蒲类海西边,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东一团西一团破烂的毡房或低矮的马架子房,村落中留下的牧民不少,但分明都是下层穷困人口。
这里地当通向车师后国的山谷涧道,村落内地面肮脏、死气沉沉,雪地上仍有血迹。偶尔有一条黑色的胡狗夹着尾巴窜过,更显出风雪中一付凄惨凋零景象。已经到了饷食时分,可周边村落毡房上看不见炊烟袅袅景象。见前方有一处客栈,房顶上一面黑色的幌子随风飘荡,甘英、刘奕仁便带着众人向客栈走过去。
这是一处匈奴人开的客栈,平常招待来往驼队和进出山谷的行旅。汉军到来,众人都躲进室内,店家是一个五十余岁的中等个匈奴人,胡子花白,腰挂弯刀,身着破烂的、沾满污垢的胡袍,身上散发着腐肉一般浓浓的怪味儿,左眼扎在脏兮兮的黑色麻布里,右眼如独眼鹰一般冷冷地虎视着众人。
众人进入客栈厅堂内,几个跑堂很热情,麻溜地上了炖全羊和马奶酒。
甘英一边进食一边与小二聊了几句,从店家口中得知,战乱之中,海子边的这些村落连遭劫难。先是向西迁徙的大部族和溃兵强抓了不少青壮男女为奴,并掳去车师后国。咋日夜间,山中的移支国人又席卷、劫掠了迁徙的一个匈奴人部族,海子两边各村寨已与移支人、溃兵、难民打了几仗。只到现在,还有散兵游勇被困在村寨内。
金栗心事重重,扒拉了几口便扔下箸,一个人走到厅堂门旁的客栈柜前,向店家打听伊兰下落,“请问店家,是否见过一个红衣鄯善女孩?她是鄯善国公主,有两个侍女、十几个士卒陪着……”
店家站在柜后,左手压着一支细长的骨简,柜上还放着一些骨简或木简。他右手用一把尖利的小刀,正在细心地刻着什么。原来他正在计帐,刻几下会端起旁边一个黑乎乎的陶盆,呼噜呼噜地喝一口里面的羊汤。
金栗虽也生活在胡地,可店家身上浓烈的怪味儿,还是让她直皱眉头。听着金栗的询问,他漠然地摇了摇头,又似很随意地张开手。金栗未反应过来,隐约见其手掌心似有一块月牙形绿玉一闪便不见了。
再打听鄯善公主下落,店家却叹一口气又伏下身子,仔细地刻起骨来(注:匈奴是否有文字尚存疑,但“刻骨卷衣”史有所载),再不说一句话儿。
见鬼了,为何一提“鄯善公主”便不说话了?金栗心事重重地返回厅内,士卒们仍在吵吵嚷嚷、轰轰烈烈地吃肉饮酒。她垂头丧气地坐到毡毯上,手扶食案,怒视着甘英、刘奕仁等人。她焦心如焚,可这两个汉将气定神闲,一爵一爵地饮酒,大口嚼着肉,让她气不打不处来。
甘英咀嚼着一团碎肉,口中叭地一声吐出一块碎骨。觉得不对劲,细瞅一下,那分明是一段带着指甲的少年人手指。他回头看一眼金栗,见她正瞪着自己,便讨好地一笑,赶紧悄悄地将人指头一样的东西踩到脚下。好险,这要让这野丫头知道她吃下去的是什么,非得把客栈拆了,再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不可。
忽然觉得金栗眼中似有点点泪花,便扭头惊讶地看着她,赶紧哄道,“公主勿急,战乱之时,鄯善公主或已躲藏到村落,或便在这周围。汝听话,如不饱食,这风雪天都回不到蒲类国……”金栗明虽然有气,可他后面的话分明是对的,便抓起一块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又端起陶盆,咕噜咕噜地将“羊汤”喝尽。
匆匆食毕,二将带着众人继续到各村落寻找。牧民们看到一群“匈奴士卒”打着汉军旗帜,男人们都手握着弯刀柄,神态极其不友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一个下午搜索了十几个村落,看看天色将晚,可还是一无所获,甘英和刘奕仁开始焦急起来。
刘奕仁小心翼翼地绕道,“公主,如此找法不是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