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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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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南都的居民,那些行人都知道,这样的排场至少是亲王的仪制,哪怕是位居一品的公侯卿相,都不能僭越使用这样的仪仗!于是,纷纷跪了下来,准备迎接王驾。

    初幼嘉也跟着要跪,却被张居正一把拉住了:“清道旗多至四面,这可是太子的仪制!”

    初幼嘉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禁犯起了疑惑:当今南北交煎,只有十二岁的庄敬太子怎么会移驾南都?

    接下来过去的仪仗更让两人大为疑惑:清道旗过后,若按太子仪制,就该是六面龙旗,接着是五色旗各一面,每面旗下还应有六名随旗军士护卫;若按亲王仪制,则只能有方色旗、青色白泽旗各两面,随旗军士也只能有四名。但在四面清道旗走过之后,跟着走过去的那队旗手,他们手中随风舒卷着的,既不是太子专用的龙旗,也不是亲王的用旗,而是按照五行方阵排列的黄、青、黑、赤、白的五色旗,每面旗下随行的六名弓弩手身上的战衣也是按本旗分为五种颜色。

    在礼仪制度森严的明朝,在太祖陵寝所在的南都,出现这样不合规制的仪仗,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接着,更为荒谬的事情出现了:无论是按太子的仪制,还是按亲王的仪制,在旗帜过去之后,都应是由随行校尉手持着引幡、戟氅、金瓜、节钺等名目繁多的器物作为引导,只是根据身份的差异以及出巡目的的不同,仪仗的繁简不一而已。但眼前络绎不绝地从宽敞的、可以并行五匹马的街道上走过去的,除了戎装的甲士,还是戎装的甲士

    大队的兵士过去,街道上又出现了随行护驾的文武官员队伍,大概是因为无论是太子还是亲王,对他们来说都是君,按照朝廷规制,他们一律都不能坐轿,身后也不能擎伞张盖,而是骑马而行。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只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一个人——前湖广巡抚顾璘,正神采飞扬地策马走在那些乌纱绯袍的官员队伍的最前面!

    而且,此刻的顾璘也不再是当日所见的那样方巾丝履,身着居家儒生常穿的素色直衲;而是头戴乌纱帽,脚下粉底皂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身用苎丝精心缝制的圆领官服,绯红色的官服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的鲜艳耀眼,连料子上的那精美的灵芝盘花暗纹也隐约可见;袍背上缀着的那块补子上,用彩色丝线绣着一道翻腾的波浪和几朵冉冉的浮云,而在耸立于波涛之中的那块山石之上,傲然屹立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这是三品官阶的标志,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心里同时泛起了一个疑问:先生是何时蒙诏起复的?

    他们昂然不跪,又不遵礼仪地发出惊呼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那些虎视眈眈地站在街道两旁的兵士也投过来恶狠狠的目光,两人心里一阵紧张,悄悄地退到人群之后,也跟着跪了下来。

    紧接着文武官员队伍,八名身穿红绸轿衣的舆夫合力扛着一乘步辇,缓缓走来。这是一乘亲王专用的巨型步辇,足有一丈多高、八尺多宽,共有四根轿辕,长的两根超过三丈,短的两根也有两丈多长。与那些开道旗帜一样,步辇也是崭新的,那些红髹立柱、装饰着金铜宝珠的辇顶、朱红色的遮帘和四周云状的雕饰,以及更多的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在三月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发出炫目的光华。

    由于步辇的两扇门紧紧地关闭着,无法看清楚到底是谁驾临南都,但仅凭这乘布辇的尊贵仪制,以及它缓步行进时的威严气派,已令街边跪着的所有人强烈地感到了一股威压之势扑面盖顶而来,不由得都将头深深地俯在了地上,在步辇徐徐通过的整个期间,再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步辇之后,又是大队的兵士。但这些人又与前面的那些戎装甲士有所不同,一个个面膛黝黑,身材矮小,不但没有顶盔披甲,而且手持的也不是明军惯常所用的制式兵器,所拿的刀枪矛斧跟他们身上的服饰一样样式古怪,甚至还有竹枪木棒之类的简易得不成体统的武器,显然是在明军中被当作奴兵对待的苗、瑶、壮等南蛮各族的兵士!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们也知道,为了拼凑起号称八十万大军的靖难之师,新明朝廷曾征发了为数众多的南蛮各族壮丁,但无论如何,这样的兵士也不应该出现在亲王随扈的护卫队伍之中,有碍观瞻不说,更有损天家体面!

    兵士走过之后,进城的仪式基本就应该结束了,戒严的兵士也收队集合,跟随在大队人马之后走了。一直跪在地上的人们轻松了起来,开始陆续地起身,有人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迫不及待地与身旁的人交换着看法,并为了到底是那位藩王宗亲驾临南都而热烈地争论起来。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也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直襟下摆上的灰尘,一边跟在入城的队伍之后,朝着城里走去——出游的兴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亲王进京之事所败,更令两人关切的是,压根就不看好南都靖难的顾璘怎么会突然冠戴齐全地出现在某位亲王随行护驾的队伍之中!这个问题,如果无法找到顾璘问个究竟的话,大概也能从身为礼部官员的何心隐处打听到什么消息。

    刚走了几步,前面突然人喊马嘶,象是发生了一阵骚乱,继而队伍停了下来。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正在张望,刚才走在他们前面的行人突然一起转身,潮水般向后退去,直将两人撞得东倒西歪,立脚不住,被一下子挤到了街边上。

    初幼嘉大怒,猛地将一个刚刚撞到他身上的人推了开去,喝骂道:“大胆狂徒,竟敢冲撞本相公!”

    那个一身粗衣短打的中年男子其实跟他们一样,都是被旁人挤到边上的,但见他是个衣着鲜亮、儒服方巾的公子哥儿,也不敢跟他争吵,忙低头告罪:“小人该死,冲撞了爷,求爷饶恕!”

    初幼嘉还欲喝骂,张居正忙拉住了他,问那位男子:“哎,前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般吵闹?”

    “小人”那位中年男子眨巴着眼睛,又看了看前面闹哄哄的人群,说:“小人委实不知”

    初幼嘉又来气了:“不知发生何事,你跟着瞎跑什么?竟冲撞了本相公!”

    那位男子委屈的说:“这位爷,非是小人存心故意,实在是前面的人都在往后挤,小人也是没办法”

    身边急匆匆地朝后跑的一个儒服方巾打扮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冲他们拱拱手,说:“两位兄台,前边来了大队军马挡着路不让走,象是要开战!”

第三十章兵乱再起()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闻言一愣: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要在城中开战?谁和谁开战?诸多的疑问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他们对视一眼,举步就要往前走。

    “两位兄台不可卤莽!”那位儒生焦急地说:“兵乱一起,刀枪无眼,两位兄台切不可以身犯险!”

    “是啊!”听说要开战,先前撞到初幼嘉的那位中年男子也慌乱地说:“那些军爷一旦杀得性起,可不管两位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说打便打,要杀便杀,两位爷可万万去不得啊!”

    那位儒生点点头:“这位老哥说的不错,前番兵乱,许多缙绅之家也未能幸免,官绅士子死伤无算,惨象实难名状!前事不远,后世之师,我等既不幸置身此间,还是随众速速离开才是!”说完之后,又冲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拱了拱手,不待他们还礼,就赶紧跟着其他人一起朝街尾跑去。

    象是要证明他们所说的话似的,前面街口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那是一种因行动受阻而感到愤怒的、充满血腥味的疯狂喊杀声,其中还夹杂着阵阵垂死的哀号。队伍最后面的那些苗、瑶、壮等南蛮各族的兵士原本停下了脚步,在等待着命令,听到这样的声音,也突然激动了起来,一齐举起了手中那各式各样的刀枪矛斧、竹枪木棒,发出狂野的“嗬!嗬!嗬!嗬!”的吼叫声,既象是在声援前面的伙伴,更象是在发泄心中压抑不住的愤怒。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一下子紧张起来,若说是前面的明军士卒在南都发生兵乱,他们还不大相信的话,这些南蛮各族的兵士向来不服教化,一旦乱了起来,局势就可能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街边店铺的门板,一颗心也在胸膛里“扑嗵扑嗵”地狂跳不已,尽管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么下去,只怕真的要死在那帮下贱的、粗鲁的、无法无天的蛮族乱兵之手了!不,不能再留在这里,得走,得赶紧走!”两条腿却象是灌了铅一样,只一个劲儿地簌簌发抖,怎么也抬不起来。

    两人不禁又是惊恐又是着急,但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迈不开腿,都涨红了脸,挣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要命的时候,一个老者的声音自他们身边响了起来:“两位两位相公,小老儿要关门逃命去了,恳请相公准允。”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都是一愣:兵乱既起,商户为了避免被乱兵打砸哄抢而关门休市,也在情理之中,周围的店铺早已先行一步,将门紧紧地关了起来,为何惟独这一家店主,却要征得他们的恩准?正要出声询问,却顺着那位老者的目光,看见店铺的门板被自己死死在抓在手里!

    两人无比羞愧,赶紧松开了手,拱手作揖:“这位老爸,真是对不起”

    那位老者一边上着门板,一边摇头叹息道:“唉!几个月前才来过这么一遭,才几个月工夫,又要闹起来了,这苦日子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了局”颠三倒四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用已因岁月的磨难而丧失了神色的目光看看那边喧闹不已的兵士,喃喃地说:“照这么乱下去,大明的江山就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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