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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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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从疆域来看,以传统的标准(不妨就参照上文中陈天华的标准),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当时已经全在金朝的版图之内,而金朝与南宋又并不是对等的南北两个政权——金朝是宗主国,南宋是藩属国,再看文化,金朝分明已经成为了汉文化的中原重镇,所以,无论从以上哪个角度来看,在通史的记载上,北宋以后不应该是南宋,而应该是金,南宋的地位约略等同于南明,尽管南宋地盘较大、历时较久。
    金朝当时也确实是以中原正统王朝自居的,于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就出现了:金朝比之南宋,在政治、军事、文化、地理上都占优势,又加上一位“小尧舜”的出现,南宋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北方蛮族了,而南宋这边尚且“西湖歌舞几时休”,于是,人家“小尧舜”再打过来可就不是野蛮入侵了,而是冠冕堂皇的“吊民伐罪”;不再是以落后文化毁灭先进文化,而是以先进文化讨伐腐朽文化;不再是边远部落入侵中原腹地,而是中原政权统一南方割据势力——也就是说,金朝如果入侵南宋,看上去居然会是一场“正义战争”。即便退一步讲,金朝和南宋之间的“夷夏之防”也已经算是不存在了,即便金朝灭了南宋,也不过算是一家一姓的改朝换代而已。
    这不是危言耸听,南宋的知识分子们确实面临着这个难题,金朝,这个本该是“夷狄”的部落,如今居然也捧出“春秋大义”来论证自己的正统性了——赵秉文在《蜀汉正名论》里大讲《春秋》的褒贬之道:“《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这就是说,即便你是华夏诸侯,只要你搞夷狄文化,圣人就把你当夷狄看待;即便你是夷狄,只要你搞华夏文化,圣人就认可你是中国人。——想想前文《春秋》的例子里对“吴子”和“吴”的那些咬文嚼字,好像圣人还真是这个意思。
    元朝大儒郝经还说过一句更为有名的话:“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430这位郝经先生在“引子之一”当中已经出现过了,就是张弘范的老师之一。
    这问题越捉摸就越麻烦。中国历来都有很深的正统王朝的意识,也就是说,硕大的版图之上只能有一个王朝是“正统的”,如果同时还有其他独立政权的存在,则要么是伪政权,要么是藩属,要么是夷狄,不容许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立正统政权和平并存。“春秋大义”的两种精神在这里起着关键作用:一个就是“夷夏之防”,一个就是“大一统”。——“大一统”又是个复杂的话题,只好留待以后再讲。
    从赵秉文和郝经的话来看,如果蒙元政权能“行中国之道”,自然应该被认为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之主”,这道理不大容易让人想得通,因为,如果日寇和美帝也“行中国之道”,难道也可以被尊为“中国之主”吗?
    具有参考意义的是,在元末明初的时候,不少汉人知识分子一点儿没有“夷夏之防”,坚持认为元朝是正统政权,执意要为元朝效忠——在民间故事里极为著名的那位刘伯温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刘伯温才干极高,在乱世当中无比的忧国忧民,只不过忧的是蒙元政权。他为元政府的平乱工作做出过不小的贡献,后来实在是被元政府内部的腐败搞得没办法——又是猜忌又是掣肘的,最后才咬牙投了朱元璋。
    还有那位宋濂,也是元末明初极著名的人物,他很有知识分子的气节,在明朝建国之后还坚持自己的遗民身份,不肯在明朝为官。他在《送杨廉夫还吴浙》一诗里写过这样的句子:“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这样的气节实在令人费解:难道蒙元政权不是异族政权吗?难道朱元璋的驱逐鞑虏不是恢复了汉家江山吗?可为什么这么多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们却把元朝当作和唐、宋一脉相承的正统政权呢?为什么还要为这样一个政权守节效忠呢?文天祥如果复生,看到这种场面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极难解释的现象,看来忠君思想已经大大超过了“夷夏之防”。那么,这真是所谓的孔孟之道么?嗯,我们总说中国两千年历史都是孔孟之道,真的是这样吗?
    由此再来说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明清易代之际,朱明遗民朱舜水立志反清复明,他曾和郑成功联手,失败后流亡日本,为德川光圀招揽,住在江户。德川光圀从朱舜水那里得知了满清入主中原的经过,认为在异族征服之下中国已经亡国,而日本才是继承了华夏文化的正统国家,于是仿照《史记》体例,编修了一部《大日本史》,阐扬“正统”观念。——这话乍看之下倒真还言之成理,我们却很难想像华夏文化还可以这般的“一脉相承”。
    可能更为骇人听闻的是:商朝便已经是夷人的世界了。傅斯年曾在《夷夏东西说》里发表过这个观点,张光直又曾在《商文明》里引述过傅的观点,简要说道:“夷夏对立的文献中,商人显然是一个夷人城邦,它在整个夏代统治期间始终保持一定的政治地位。”431丁山前辈也讲:“周人伐商,例称商人为‘戎商’,为‘夷商’”。432——嗯,难道说,我们所谓的华夏文明其实却是东夷文明吗?
    这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还是谈一下现实一些的内容吧。——“夷夏之防”在实际的政治生活中通常还会表现为一种技术手段,这是专制君主们所常用的:通过设置一个敌人(夷狄),从而在内部制造紧张空气,使人们忽略当前的内部矛盾,提高政权的稳定性。想想中学语文课本里那句孟子的名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这话常是被反过来用的:对于聪明的君主来说,即便外边没有敌人,也有必要制造出一个敌人;换句话说,为了团结起“我们”,就有必要创造出一个对立的“他们”。哈耶克对这个问题有着精辟的见解:
    第三个消极的选择因素,或许是最重要的,它恰恰是和训练有素的政治煽动家要把有密切联系的成分相同的支持者团结在一起的那种有意识的努力分不开的。
    人们赞同一个消极的纲领,即对敌人的憎恨、对富人的忌妒,比赞同一项积极的任务要容易些,这看来几乎是人性的一个法则。若要用一个信条将某个集团牢牢地团结在一起以便共同行动的话,那么,将“我们”和“他们”对立起来,即向一个集团以外的人进行共同的斗争,则似乎是这个信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那些不仅想要获得对一个政策的支持,而且要获得广大群众的无保留的忠诚的人,都总是运用它来为自已服务。从他们的观点来看,这种共同斗争的巨大优越性在于,它几乎比任何积极的纲领更能够留给他们以较大的自由行动的余地。
    敌人,不管他是内部的,如“犹太人”或者“富农”,或是外部的,似乎都是一个极权主义领导人的武器库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433
    所以,当我们观察专制时代的历史时,不必惊讶于它的处处树敌,因为这是它的特性所决定了的。即便在现代的办公室政治里,作为一个部门主管,如果你正在面临团队成员对你的信任危机,那么,树立一个外部的“迫在眉睫的敌人”是有助于你度过难关的。——在感觉到有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候,人们很容易尽弃前嫌,携手与共,所以,一个出色的政客总是善于制造敌人、也善于制造紧张气氛的,而且,既然“敌人”是经常需要的,最好的办法自然不是三下五除二地消灭敌人,所以我们在历史上常会见到这样的情况:天真的老百姓们在巧妙的煽动之下为如何尽早解决掉最后一个敌人而干着急,却不知道就算这敌人真被解决掉了,主子很快也会再找一个敌人的。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需要强化“我们”的共同点,同时也要强化“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不同点,这就是“夷夏之防”的巧妙应用,而这又是和“图腾”的实质意义关联在一起的(如前文所述),谁是“我们”,谁是“他们”,这也是可以随着统治者的心意和需要而随时变换的。——我们可以看一下罗兰·巴特对一幅照片的描述:
    我在理发店里,一本《巴黎-竞赛》(Paris…Match)抄本到我手里了。封面上,是一个穿着法国军服的年轻黑人在敬礼,双眼上扬,也许凝神注视着一面法国国旗。这些就是这张照片的意义。但不论天真与否,我清楚地看见它对我意指:法国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她的所有子民,没有肤色歧视,忠实地在她的旗帜下服务,对所谓殖民主义的诽谤者,没什么比这个黑人效忠所谓的压迫者时所展示的狂热有更好的答案。因此我再度面对了一个更大的符号学体系:有一个能指,它自身已凭前一个系统形成(一个黑人士兵正进行法国式敬礼);还有所指(在此是法国与军队有意的混合);最后,通过能指而呈现所指。434
    一位军人庄严地敬礼,仰望国旗,这一类的画面绝非罕见,但如果画面元素一切不变,只是把军人换作警察——嗯,你见过这样的画面吗?
后记
    这个结尾倒更像是一篇小说的结尾,不过,就这样结尾吧。
    作为“《春秋》三传”的序幕,这篇文字实在是挂一漏万——小问题不说,大问题便还有好几个都没有讲到。也只好先这样了,再要动笔怎么也得开讲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头一年了。
    感谢文渊对这份文稿辛勤的编辑整理(虽然我又笨手笨脚地搞坏了一些word格式),感谢玫瑰的原生质建立并维护了一个叫做“熊霸天下”的QQ群(虽然群里的人经常在聊AV),感谢煮酒无ID对这个QQ群的巨额赞助(虽然我更希望他直接赞助我的肚子),感谢煮酒众多网友对好熊大无畏的表扬和小心翼翼的批评(虽然好熊对任何疾风暴雨式的表扬都有坦然接受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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