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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三十一章 兰陵萧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世人皆知王谢两大家族,却不知与之齐名的还有袁萧。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是东晋南朝高门士族的领袖,其次便是陈郡袁氏和兰陵萧氏。而兰陵萧氏在南北朝曾显赫一时,先后建立了齐、梁两个皇朝。虽然两代不过八十年的统治,却是开了一代文坛盛世,天下士子仰慕,尽投此门。
萧桓即出兰陵萧氏一族。
数百年来,萧氏大隐于市,鲜少有出相入世者。
:“萧氏登高一呼,天下读书人自然趋之若鹜,若是萧桓能支持四哥哥,那么我们至少也有了足以和定远王相抗衡的力量。”花朝缓缓道。
容贵妃静静凝视着她:“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花朝不愿承受她的目光,将脸别向一旁,惨淡笑道。
容贵妃蹙起眉头道:“只是,为何定远王要促成这门亲事?这对他,可是百害而无一利。难道仅仅只为了不使你阻碍了凌彻与盈玉的婚事?”
:“两害相存取其轻,凌岚若已然逃婚,凌彻与盈玉的婚事不能再生变故。”花朝淡淡道,她并非没有疑惑过,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而眼下也容不得对此多做思量。
容贵妃不置可否。
回到无忧宫,花朝屏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
绵绵细雨又起。
天色阴沉一片,风雨声里寒意逼人。
她死死盯住光滑如锦缎般的琉璃铜镜:怕是父皇也存了这般心思,还说什么为了她的幸福着想,绝不肯在这上头叫她受了什么委屈,便是有再好的人在面前,也要问过她才做准,到底还是谎言,她所谓的终身幸福,一世依靠在她最亲的生父眼中,也不过是一桩交易。是,尽管在此时,她没有选择,只得这样做才能保护四哥哥和自己,可是,她的亲身父皇,那个口口声声爱她,视她如珠如宝的父皇,竟是算计着拿她做了儿子争取皇位的筹码和赌注!
花朝心中恨意越盛,陡然拂袖,将面前珠翠全部扫落,又用力拔下发间金钗掷向铜镜,竟硬生生将那琉璃镜面划破,浑身无力的伏在花梨木梳妆台上,任如潮水般的悲哀将她湮没。
月娘赶了过去,见她红肿了双目,默默呈上丝帕让她净面整妆。
花朝转身扑进她温暖的怀抱,泪水潸然而落。
萤儿急冲冲过去,咋一见这副情景,不由愣住了。
:“有事吗?”月娘道。
萤儿踌躇着:“恩,萧大人在外求见。”
月娘为难的看着怀里失声痛哭的花朝,不知如何是好。
:“取水来,为我梳洗。”花朝直起身子,面上已然是决绝的冷然。
月娘迟疑道:“公主。”
:“姑姑,我自有分寸,还请您出去要他稍待片刻。”花朝凝神吩咐道。
月娘无声的叹息着出去。
她今日穿了一件流彩飞花的淡绿外衫,绣着细碎兰花的桃花色锦缎交领,下面穿着一件烟葱绿的如意云烟裙,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云青欲雨攒珠缎带,长发挽起缕鹿髻,又挑下两鬓微弱之发,傍耳根成钩形,斜斜一只碧玉钗,别有一番精致灵巧。
出来之时,萧桓一身烟紫锦袍负手立在窗前,正背对着她看雨。
:“劳大人久候了。”花朝立在帘外。
萧桓闻声回头,毫不掩饰眸中的光彩一现:“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花朝挺直后背,仰首屏息,静静望着他走近,近得可以触及彼此的气息。
萤儿奉上茶,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随后给了花朝一个肯定的眼神。
:“大人请坐,请用茶。”花朝掩饰着尴尬。
萧桓倒是不甚在意,在她对面坐了:“微臣冒昧求见,还望公主恕罪。”
:“萧大人有父皇撑腰,我又岂敢言罪。”花朝淡淡一笑。
外朝臣子未得奉召,不可轻入后宫,若不是皇帝默许,萧桓又怎可如此随意出入。
萧桓亦不隐瞒:“公主玲珑剔透。”
:“不知萧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花朝出言询问。
他云淡风清道:“听闻公主素来爱花,近日天一寺中千株梨花盛开,那千株梨树皆有上百年之久,花开烂漫,绵绵数十里之远,当此如斯美景,微臣斗胆,请公主一游。”
花朝垂眸片刻,直言道:“若我前去,萧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萧桓正色道:“微臣心如明镜,却甘之如饴。”
:“大人如何能叫我放心呢?”花朝不咸不淡的说出一句似无关的话来。
萧桓敛了敛神,恭敬道:“若公主应允前去,微臣必定安排妥当,令公主乘兴而去,尽兴而返!”
四目相交的刹那,俱是探究。
注视着他的背影,花朝蓦然忆起那日凌彻的话:“如果把你嫁给你不爱的人,你也会如岚若这般决然离去吗?”当日花朝并没有给他答案。如今再回想前尘种种,其实她和岚若从没有站到相似的背景中去。岚若可以如此决然的千里而去,她却不可以。
就算如此,凌彻他又当真肯为了自己放弃这万人之上的荣光吗?他生而俱有的,是世间男子所渴求的一切。舍弃,从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
没有人可以为她回答这个问题。
她还没有蠢到要他去选择。
只是,花朝一直忘不了,那个***阑珊的上元夜,彷徨无助的自己如何像沐浴在春光里一般的温暖,恬静。心中冰冷刻骨的尖锐疼痛,也随着春衫少年的微微一笑而渐渐平缓。
时光回转,似水流年。
庭外繁樱如雪,暖风咋起,漫天吹落。
上卷 第三十二章 天一寺
翌日,虹销雨霁,碧空如洗。
萤儿喜道:“真真是出游的好天儿。”
花朝一时梳洗毕,随意拢了件云丝披风,淡淡道:“走吧。”
萤儿欢喜的跟上。
无忧宫外,几个内侍正肃身恭候,瞥见花朝的身影,打头的内侍忙迎上去行礼赔笑道:“公主,皇上有话,要您乘金顶软轿出去呢!”
花朝抬眼望去,果见八个体格强壮的内侍正跪在一顶金光熠熠的朱红软轿前,那轿子通体装裹杏黄百花蜀锦,四角悬着精巧风灯,软帘皆以细碎金玉宝石等物饰之,偶有风来,环佩声动,暗香阵阵,赤金琉顶在熹微的阳光下耀眼的叫人无法正视。
:“这轿子赏下来那么多年,您还只小时候顽过,正经八百没有出过这宫城呢!”萤儿悄悄道。
花朝不理会,只对内侍道:“请公公待禀父皇,花朝微服出游,实不宜过分招摇,待回宫再亲向父皇谢恩。”说罢,径直上了一旁早已备好的素轿。
内侍急的一头是汗,却也不敢深劝。
萤儿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跟上轿子出了宫门。
一路上,萤儿不时偷偷掀起轿帘,对陌生的市井繁闹很是新奇,转过脸来却只见花朝一脸心事重重,顿时满腔兴奋化做担忧。
天一寺前,人海如潮。
平民装扮的内侍照花朝的吩咐将轿子转到一旁的角门。
花朝却迟迟未下轿来。
:“公主?”萤儿打开轿帘,不安唤道。
花朝端坐在轿中,双目失神的喃喃道:“萤儿,他来了吗?”
萤儿点头,小心翼翼道:“公主,照奴婢看,萧大人比凌世子要强上许多呢,至少不那么冷冰冰的叫人琢磨不透。”
花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迈下轿来。
身着月白锦衣的萧桓在一片明亮的朝阳中负手而立,肃肃如松下风。花朝怔怔地望他,他转过头来,慢慢朝花朝走来,嘴角含了一抹笑意:“在下恭候多时了。”
三人遂向寺内走去。
京都中无论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皆携妻带女前来赏花,直将一座诺大的天一寺挤了个密不透风,摩肩接踵,挥汗如雨都不可形状。难得是春光烂漫,众人面露浅笑,言笑融融,暂将柴米油盐和名利官场一干琐事抛却,偷的浮生半日闲。
随着人群走了半日,梨园映入眼帘。
只见春风微荡,数千株粗壮的梨树竞相怒放。千朵万朵,压枝欲低,无瑕恍若冰雪一般晶莹,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满树芳华,柔软且芳香。偶有花瓣飘落,好似月光闪耀,浑身都浸透了梨花的圣洁清香,连毛孔都是说不出的甘甜惬意。
众人团团围在树下,惊叹不已。
:“古人说,雪为天上之雪,梨花乃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而梨花兼擅其美。”萧桓轻声道。
花朝伸出纤纤素手接过一朵,亦笑道:“赏梨最妙者,为梨花经雨,月下梨花。”
:“在下家中亦植有棠梨数株,虽不及此,倒也能一偿公主夙愿。”萧桓盯着她,含笑道。
花朝只做不懂,并不答言,左顾右盼间,忽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转眼消失在人群,不禁蹙起眉头。
萤儿低声道:“公主,您怎么了?”
萧桓双目精光闪烁,冷笑道:“到底来了。”
花朝心内一紧。
:“萤儿,你随意转转,我陪公主去一个地方。”说罢,不待她反映过来,萧桓已是利落的抓起花朝的手在人群中疾步穿梭着,不一会就不知去处。
花朝本欲挣脱,却在又一次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后作罢。
片刻之后,他在一个人烟罕至的院门前停住。
:“方才是凌王府的人,你认得,是不是?”萧桓问得不咸不淡。
花朝不语。
:“微臣只是不解,这人到底是凌王爷派人监视微臣的,还是凌世子对微臣不放心,特意派人暗地保护公主?”萧桓丝毫不放松,咄咄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