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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刚与李家敲定下来,亲事就定于月底三十,没有对外声张。”
笼里的鹦鹉扬着脑袋看他们,叫起了天冷,结果赶紧被管家抱回了屋,这时候,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了,凳楣下的几盆梅花长势渐好,将枝子伸到了里头。
“好。”曾布的回应。
……
……
翌日,内宫大庆殿里,有沉郁的人声让整个汴京城再次动荡起来。
“臣老迈难处机要,更是多年累病于身,特此向上告罪,欲致仕回垄教化乡里,以育诗书,望上悯臣老病,准以此奏。”
声音落下,举朝哗然,随后几天内,以八百里加急的效率传播出去,御街天桥、勾栏瓦肆,有人烟处便有人高举报牒。
“好啊,这曾布终于是倒台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好日子总算要来了。”
“可不是,这薄公肥私的家伙以前还真没瞧出来,要不是一品斋,我们怕现在还蒙在鼓里。”
大街小巷里,有啃着馒头的大汉嚷嚷起嗓子,把狐朋狗友聚集过来一起畅快,不过实际而言,他们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
史书对于这次的罢相事件记录很公正,就如同世人所知的真相。
“建中靖国元年十一月丁酉,左仆射曾布以权谋私,用姻亲陈祐甫填户部缺贪污公银,被台谏吴材、王能甫举,布羞恼庭前,与上争,颜色稍厉,被中书温益斥,布悔,时上已不悦,拂袖而去,布自此失势,两日后自请致仕,以观文殿大学士归故里南丰教化诗书。”
不过对外布榜的内容可比史家要精彩,对曾布的严厉措辞是不用说的,当事人陈祐甫也削职候审,总之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百姓也着实欢喜。确实,平民绊倒一朝宰辅实是罕见,这也让底下唱起了徽宗的赞歌。而作为这场倒曾运动中的代表——太学生,也就此受益。
朱雀城门边贴着的告示清清楚楚的有写。
“太学生陈东煽动民众,堵抑宫门,令世风浮躁,非学府教化所出,故夺其生员,并惩三年内不得进试。以儆效尤……”
既然是受益,后头当然是有转折,“但念其忠君爱国。心迹可嘉,为免其今后误入歧途,故特赐其进学翰林,修身养德。待得它日为国尽忠。为社稷谋福。”
典型的朝廷式打赏。
百姓们哄笑一阵散了,当了趣闻四说,轰动的肯定是学府士林里了,谁能想到这反动行为居然还获了朝廷嘉奖,只一弱冠之年便入了翰林,前途何人质疑。
矾楼。
大堂里头的笙歌片片,但已非旧日红粉模样,醉了酒的青年才俊捶胸顿足。“这等便宜,怎得就被那陈东捡去……”咕噜咕噜的一顿果酒。大恸世道不公,旁边也没了与女姬调笑的兴致。
“早知如此,我也上去骂两句奸佞,白白便宜了那小子,当真可恶!”他恨恨说,脖子因极度羞恼而涨红,气氛由此陷入僵硬,台上的乐伶们不得不停下琵琶,以目示意着无奈。
青衣楼上,趴着窗沿看的慎伊儿咯咯的在笑,还时不时地回头“添些柴”。
“萸卿姐你瞧瞧外头,这全京城的才子们都羡慕着呢,你怎得还把情郎拒于门外。”
她的声音传到闺外廊道上,让陈东更是紧张的擦额汗,旁边李媪冷眼相看,挡在门前说风凉。
“你看,现在是我女儿不答应,可不是我这老婆子从中作梗,我看你也识点趣,回去温习功课,可别前脚刚进翰林,后脚就被人逐出来。”
李媪一直瞧不上陈东,哪怕如今对方傍上了富贵,但长久以来的观感还是让她难给好脸色。
陈东心知李媪刁难,但这时也不得不向她弯腰,“这里可只有李妈妈能劝的动了……”他摸了一千两的交子塞她手里,低声着,“今后我必能为小姝赎身,劳烦妈妈勿要再使她接客。”
李媪眼睛一亮,没想到这穷酸刚入翰林就能捞钱了,不禁多瞟了眼,眼珠子转了又转,不过还是板着冷脸。
“我这女儿生性执拗,我也不知能否劝回,你先回去等着,若有转机,我便差人给你通信。”
“那可就谢谢妈妈了。”陈东拜了又拜,心知萸卿在气头上,所以只能借着李媪来缓和。
他下楼后,李媪才收起母夜叉的形象,转身推门进去。
“妈妈,他可走了?”面色清减的萸卿见着外头没声音了,便有了这么一问。
李媪与她身边坐下,头顶的流苏在荡漾,将雅致的环境装点起来,李师师笑着在旁给她沏茶润喉,李媪喝罢,眯着眼睛从袖子里掏出那钱来,并不避讳。
“看来那穷酸也非一无是处,算是妈妈走了眼,若是他今后真个搏了差遣,那你随他去妈妈也认了。”
见着那千两的票号排出来,那萸卿脸上更白,半晌,摇了摇头,“他若真是这般,那今后我也不会随他去了。”
李媪不解,李师师却是理解她,这富贵来的太容易,始终是不稳当的,人生福祸相依,越是大起大落的人生越是容易湮灭,如今朝政更迭的就是最好的佐证,今日他陈东搭了党争的风上位,来日怕会跌的更惨。
李师师按住了李媪欲要行劝的动作,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让她自个儿调节。
这半年来,京里动荡太多了,就是身在勾栏的她们也能感受到危机,也不知今年的年关还能不能安生的过,她一想到那不辞而别的何老头,眉上不觉又添了分愁思。
……
……
月底三十,又是吹起了飘零的雪,和着寒烈的北风,将汴河水从北到南冻了个镜面,好在入冬不深,河冰并不结实,只一挥橹,就能碎开一路的冰面驶出东水门闸,不过今日这天气还是让不少码头少了出船,生意萧条的更是开始囤积货仓,准备着年底跑最后一趟子货。
这是一个冰冷的日子。行人蓑衣压笠,兜住风头迤行,忽然间。有一队喜红礼乐闪出街头,路人们停下脚,目送着这些礼乐吹拉过去,大红的轿子在中间走,前头是高马戴花的新官人,待得瞧清后,还发现这队伍比礼制要短上两截。心里不禁诧异起来是哪家的千金选这么个日子出嫁,直到问了三圈后才恍然,远远避开了。
鞭炮。在李府院里响了两个来回歇了,留了一地的红纸屑被风卷走,府里的奴婢在前院张罗宾客,小厮则是在后院安置彩礼车辆。井然有序的让人感觉不像个大户人家的结亲。
缚彩灯笼的正厅里头。李晏小手不停的搓暖,眼珠子望外头看,“阿姊,这亲结的,可真是够憋屈的。”
他身边穿厚绒衣裳的姊姊说话中带出白雾,眼望着前院子,心头亦凉,“如今能成即该道幸。此些俗礼从简亦好。”她望了会儿后就把视线收了回来,扭头去看偏厅席中被人围着的苏进。
苏进作为这场婚事的牵线人。今日的喜宴上自然是有一副碗筷的,不过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似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心思活络的乘这会儿搭讪,希望能在报上捞到个指甲盖儿的地方。
“这小子也是心思玲珑主儿,难怪你姨娘不答应。”
身后走过来晁补之,笑眯眯的也在看偏厅那桌宴席,他对苏进印象不深,所以一直对其保持谨慎,不过这话却不尽让人信服,冻的直缩地李晏就很不以为然。
“男人要是没点本事,还怎么在这京师立足,我觉得挺好的,比那些成天斗鸡走狗的官瘫子强多了。”他替她阿姊回了。
晁补之听着一乐,敲他下脑门也并不怪罪。就这时,外头的迎亲队终于到了,喇叭吹弹到这里被掐停,一大瓢的红火轰进大门,让这飘雪的天院子里暖和了起来。
大堂,装点金碧,硬樘挂落和金柱上都系了喜绸,主案上两支高红蜡烛在烧,当外边的礼乐声响传进来后,大堂里的嘈杂是压了下来,宾客开始往中道凑,大半是曾李两方族人,余下则是李格非这边的鸿儒友客了,他们见着婚仪即开,就都放下了话头聚去目光。
堂上的李格非和王素卿分坐两头,今天他们装束礼服,举止严谨,虽然是简办亲事,但一概的礼俗是不能漏的。
“新人高拜天地——”
媒人声音洪亮清晰,似是能穿透外头层层雪幕,让人精神也振奋起来。场中的曾芝兰今日凤冠霞帔,在礼堂和祝福的映衬下,就是礼拜进茶也让人觉得美好,旁边的李霁虽因腿疾拄拐,但此时的英姿也丝毫不差于战场得胜的将军。
众人有喝彩,有抚掌,这看在李清照眸中、就开始闪烁起来,晁补之留意到了,偷偷戏谑她。
“可是想着出嫁了?”
没想到这女娃还真点点头,嗯了下,“女儿家的……这样便就归宿了。”她蹙着的眉头松软下来,而场中的新人也已拜礼完毕,余下便该是作为新官人的李霁敬酒了。
“来来来,今日小登科,我们可不能放了这新郎官安生洞房!”旁边起哄起来,已经作势要灌他酒,不过李霁却婉拒了四周的善意,拉着新妻到苏进跟前敬酒。
“此次能与内子喜结连理,皆是苏兄之助,霁感激不尽,今日特以此酒相谢!”夫妇俩一同敬酒,苏进只得笑着承了,说些祝福,众人齐乐下,这场亲事算是和谐了。
当宾主准备落座,外头有家奴慌忙报入。
“老……老爷……”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这是王素卿接的话。
“曾……曾相公来了。”这家奴显然吓坏了。
里头还来不及诧异,曾布就已与夫人魏氏进来,身后的几个随从伺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打搅。
“曾……曾老学士怎得……”李格非磕磕绊绊的,曾家说亲事不作张扬,就连回门酒都撤了,想着是不会出什么大辈分的人,可没想到这做首辅的伯父会过来。
“芝兰今日大婚,老夫过来看看也是应该。”
曾芝